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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的味道并不好玩,是融合了不知道多少年积累下来的灰尘和泥土,还有草木动物腐朽的味道。重枫皱了皱眉头,她摸着绑在自己脸上的面罩,那股味道浓重得穿透了面罩,钻进她的鼻尖,嘲讽的迎接着这个归来的曾经的小主人。

重枫环顾着这四周,月色下,记忆中的庭院似乎都被扭曲成了一副光怪陆离的画面,那些疯长的杂草和干枯的仿佛骨头斜斜伸出的树杈,掩盖住了记忆中的道路。这些草下,会不会还有当年的尸体,这些植物这么茂密,是不是因为血液的浇灌?

感受着每一步落下时,脚掌下发出的嚓嚓声响,重枫觉得自己仿佛正慢慢的,一点点的变小,她的身体不再有力,只弱小得堪堪钻过那个小狗洞,她的眼光也不再清明坚毅,却布满了对前途的迷茫和恐惧,她能感受到,那追杀着的脚步,还有如同刀锋一样劈砍出的掌风。

风声如刀削,风声如厉鬼嘶鸣!

这不是幻觉!重枫的眼中陡然清明,她看着一个黑影背负月光,如苍鹰扑兔,手掌如刀,掌风尖锐朝自己扑杀而来。重枫眼中厉色闪动,她一个懒驴打滚,手腕一翻,陌刀已经落在手中,带月色朝那抹黑影的双腿掠去。

那黑影呼号如厉鬼般尖利,连着几个翻滚,避开重枫这一击,待到重枫招式已老,双腿隐带风声,朝重枫的手腕踢过去。重枫冷哼一声,以左腿为轴,带动腰身的旋转之力,挥动右腿朝那黑影踢去,她的时机料得极准,堪堪将要踢中那黑影的胸口,岂料那黑影突然对折自己的身子,眼见着重枫一脚就要踢空。重枫不待招式变老,将右腿顺势落下,就如大刀劈柴,凶猛无伦。

那黑影嘿了一声,整个人像个倒翻在地的乌龟一样旋转起来,手脚齐出,样子虽然狼狈不堪,却是格外有效的抵挡住了重枫那雷霆一击,然后他双腿猛然长伸,直踹重枫的左腿。

重枫腰板强扭,一个鹞子翻身,往后跃去,也就是此时,一根被削得光滑的木刀朝重枫砍来,重枫随手挡住,眼却眯了起来,月色下,那木刀虽然瞧得不大分明,可是那刀柄处垂下的缨络重枫却很熟悉,那是她小时候,教她功夫的父亲亲随为她做的,那时候她极是喜欢,日日带在身边。

重枫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他用了她的玩具,这就让重枫非常的生气,她一声不吭,挥刀如擂鼓,连着三个跨步剁刀之势,朝向对方逼迫过去。对方的刀法亦是不弱,横栏竖削,每每总是在要紧关头挡住重枫的雷霆之势。

也许是重枫对着自己旧时的武器心有怀念,也也许是对方用管了木刀而格外的珍惜,两人拼斗良久,那木刀竟然没有丝毫的损坏,反倒是两人的刀势越来越相似,都是点到即撤,回旋疾走中就如同西域的胡旋舞,争锋相对中带着潇洒至极的美感。

最后一个扯手,重枫翻转落地,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她盯着潜伏在草丛中的那个黑影,她没有动,对方也没有动,只是从对方的喘息声中,她知道,对方也累了。

“你……怎么……”对方嘶哑着嗓音,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声音显得格外的生硬,而且难以连贯“……会……易家的刀法?”

“若果我会易家的刀法,你还会活着么?”重枫回答,这不是假话,方才他们月下舞动的,确实是易家的刀法,只是重枫少小惊变,易家的刀法并未学全,使用起来有不顺之感,否则的话,重枫有把握在初始时就将对方格杀在地。

“你是易家的后人?”对方没有理会重枫的话,他仿佛是自言自语的问。

“易家的后人已经死光了。”重枫回答,她盯着对方,似乎想要从那蓬乱的头发和胡须中发现什么痕迹一样,死死的盯着。然后她试探的问道“你就是疯子?”

“谁是疯子?你才是疯子!!”那黑影顿时跳了起来,破口大骂,喉咙中嗬嗬有声,一副疯态“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会易家的刀法!”

重枫苦笑,心想对方原来还真的是个疯子,她的声音陡然狠厉起来:“疯子!你也会易家的刀法,那你又是易家的谁?”

“……我是谁……我是谁……我也会,易家的刀法……”疯子似乎被重枫的问题难住了,他蹲在地上,看着院外的明月,呆呆的看着,然后抱住自己的头,喃喃的低语“我是谁……我是谁……”

重枫看着那疯子虽然状若疯狂,但依旧还是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手里的小木刀,那木刀是比着重枫幼年时的身高做的,拿在疯子的手中,就仿佛是一把小小的匕首那样,显得可笑。突然的,重枫的心软了一下,她坐到那疯子身边,轻轻的,静静的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疯,可是你一直守在这里,我很开心。”

疯子没有理会重枫,他的嘴里还在不停的重复着我是谁,重枫也没有理会疯子,她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刀,然后说:“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谁。”

疯子一下子住了嘴,回头看着重枫,他的眼神明亮得就像西北荒原的野狼,带着狠劲和杀意,就那样盯着重枫。可是重枫早就见惯了这样的眼神,所以她无动于衷的坐着,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疯子:“易三叔,你还记得我吗?”

疯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重枫,他的眼神时而迷茫,时而犀利,那一瞬间他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然后他站起身来,不同于此前佝偻着身子的衰老模样,这一刻他的身子高大挺拔如同天神,他与重枫对视着,然后他抖动着双唇,声音低沉而沙哑:“你是……少爷?”

“易家的少爷早就已经死了。”重枫回答,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勾唇一笑“否则的话,我又怎么活的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这曾是大将军府最大的秘密,这是欺君之罪的最好把柄,结果谁也不曾料到,惊变陡生之时,这把柄最终变成了惊喜,变成了隐藏在死人堆中那最为雪亮锋利的刀刃。所谓世事难料,不过如此,只是无论是重枫,又或是眼前的易三,回忆起来的时候,总有种不胜唏嘘之感。

“少……小姐。”易三跪倒在地,重重的朝重枫磕了三个响头。重枫不避不让,看着易三以头抢地,呯呯作响,她的手依旧握着刀柄,没有一点松懈,然后她淡淡的,毫无表情的问:“为什么你还活着。”

是的,为什么阖府的人都死了,可是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易三苦涩一笑,低声回道:“因为我疯了。”

“可是你没有。”

“但我必须疯,这是老爷的命令”易三垂首回答,他并没有起身,依然是直挺挺的跪着。他当年是重枫爹的亲随,是个当兵的汉子,哪怕是现在,他依然有股子军人的执拗劲。

“为什么。”

“老爷说,我要为易家守住这宅子,然后等着少……小姐你回来,好让你知道,他们的冤屈。”

重枫闭上了眼睛,她出逃是父亲知道和安排的,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她也相信易三说的话,只是她不说话,是因为另一个问题。

“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父亲死的时候,陈其瑞就站在一旁,且笑着谈论天气如何。重枫不相信陈其瑞是父亲安排的人手,所以对他抛食的举动格外不解,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开,重枫就不会相信易三,那么不论易三有什么目的,重枫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将易三格杀在地。

“老爷有个门生,名叫陈其瑞。”易三看着重枫那不置可否的脸,复有垂首道“老爷虽是军籍,却是书生起家,乃是永泰三年的榜眼。”虽然那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但易三此刻说来依旧是满脸的自豪,这幅模样让重枫不禁勾了勾唇角,突然想起了尚在遥远的定威城的某个军人。

“那陈其瑞当年不过是个士子,后来拜于老爷门下,再后来老爷弃笔投军,亦是闯下了不弱的名声。”

在易三嘶哑的嗓音中,一对渐行渐远的师徒渐渐浮现,再后来易府一家满门被斩,重枫以不为人知的性别之谜逃脱生天,而易三只能装疯卖傻,赤裸招摇过街以示疯癫,最后留在已空无一人的易府中,也就从此时开始,陈其瑞开始进行抛食。

“我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只是有时也听他的自语,似是有恕罪之言。”易三皱眉回想,然后摇了摇头“不怕少……小姐笑话,我装疯久了,有时候,也就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这几年的场景,有很多都回忆不起来。”

他说起这话时,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涕泪长流,那泪痕滑下,在积累了数年的脸庞上拉出了两道肮脏的痕迹。他胡乱的擦拭着自己的脸,又退回了几步,尴尬的说道:“很多年……没有梳洗,实在是……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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