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沐清封起身摸出火折子,又将灯烛点亮,于是屋内的光又再一次的摇晃起来,明灭了两人的脸庞。
“我没有见到人。可是,都不一样了。”重枫答道,她慢慢的走到沐清封的身边,看着这个年轻先生安静的面容,看着桌面上堆积的烛泪。她看着沐清封,带着几分忧伤惆怅的问:“我是不是,来错了呢?”
沐清封侧了下头,她抬头去看了眼重枫,又将眼光移开,沉默许久,方才说道:“这是你的问题,我怎么能回答呢?”
重枫原本就没有期待过沐清封的回答,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本就是自问,除了自己,谁的答案都不能让她满意。所以她笑了笑,将椅子拉过来,坐下,然后将脸埋在手掌里,声音沉闷:“我不后悔,我只是,好怕啊。”
沐清封没有回答,亦是没有安慰,她只是坐在那里,手里还捧着看了一夜的书,眼睛却定在重枫身上。这一次,她没有移开目光,所以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只是没有让别人发现。
重枫的伤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公主府的人就上门来了,虽然他们并没有直说,但看到水叮当那欢呼雀跃的模样也知道,她前一晚的通知确实有用。重枫搬了根板凳,拿了个柿子,坐在门口,看着水叮当乐得转圈。她嘴边挂着一抹冷笑,心中的气简直翻腾如乌云。
“哎!窝就要走啦,实在是感谢你。”水叮当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收拾完行装(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然后立在重枫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搅着自己的衣摆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不爽的姑娘“窝没的啥子钱的,实在是么办法报答尼嘞大恩大德。等窝看到救命恩人,喊呐给尼封个大官!!”
她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重枫猛的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柿子塞在水叮当的手里,恨恨道:“不用了!你吃柿去吧!我们后会无期!”
“哎!折个是给窝吃嘞挖?尼人真好!”水叮当完全没懂重枫的用意,心中大为感动,张口咬了下那被霜打红艳香甜的柿子,心里盘算着怎么跟救命恩人提一提能让她进城的大功臣来。
送走了水叮当,别馆里也就一下子安静起来,没人来管他们,重枫几人便有些坐立不安。但他们的身份就算在三年后的帝京也是十分敏感,因此只得乖乖的待着,不敢多做动作。又过得几日,便听说有南蛮部族的遗孤向鸿胪寺提了文书,痛斥黑苗人无视大翰作为宗主国的国威,叛乱谋反,强夺南王之位。当地郡守欺上瞒下,与其狼狈为奸,瞒而不报等等,共列罪状十一桩。一时间,这地处中原的帝京,到处都是谈论偏远的南蛮的声音。
重枫心中早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对未来的事也是心里有数,因此总是一脸的无所事事的态度。她站在别馆外,清晰的察觉到周围的眼线,想来那里面有她熟知的,与不熟知的各种势力,心中略有不快,也不想惹下什么麻烦,就此将门一闭,彻底的与世隔绝起来。
浑浑噩噩又过得几日,终于等来了圣旨宣召。重枫整理衣物,换上朝服,便随着侍从踏出了别馆。这样面圣的机会,是不会给其他人的,因此连沐清封也无法作陪,重枫觉得自己又仿佛回到了当初那般,这偌大的京城,这渺小孤独的自己,还有这漫天黄叶的秋天。
照例是偏僻的小门,她不是什么大人物,白玉道,金水桥是万万没她的份的。就算如此,重枫还是严正了颜色。她忘不了当初天子那面容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一切小算计都无所遁形,让人挫败。
因此又一次再踏入这屋中,这一次,重枫没有抬头,她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将目光专注在地面上,恭顺的行礼,恭顺的三呼万岁,再恭顺的起身。隐在她身上的,三年前的锐气被磨得只剩一个圆。
“三年不见,倒是懂礼许多。”女皇的声音随着时间流逝显得更加的低沉,但那声音轻巧的打了转,带着几分愉悦的问“庭儿,你说是也不是?”
重枫身子微微一颤,她强忍住抬头的欲望,交叠放在身前的手指搅在一起,越来越紧。
“母亲,人都是会变的。”那是记忆中的声音,却又不是记忆中的声音,少了温度,显得清洌飘渺,落在重枫的耳中“还不抬起头来,难道要本宫一直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制图师么?”
“庭儿说得有理,你便抬起头说话吧。”应和的并不是女皇,反而是个男音,她并不陌生,却从不愿在这个时候听到。
重枫想要苦笑,却发现自己连嘴角都无法抽动。她缓缓抬起头,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可是人心却难再回。依然是有着恭顺服侍,气质华美的男女,依然是端坐在龙椅,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女性,似乎只要一侧头,便可看见站在那轻纱曼舞的窗旁,那个微笑注视着自己的人影。但她只看到了一对并肩而立的璧人。
秋静庭立在自己母亲身边,她的目光微侧,落在谢君撷的桌上,并没有对向重枫。她身上穿着明黄色的凤袍,倒显出她不同于记忆中的华贵,只是比记忆中更加清减。站在她身边的,是与她同色打扮的谢浩然,袍服上绣了三爪的金龙,显然与秋静庭是同出一套,男人抬眼看着重枫,目色平淡,再没有记忆中偏激幼稚。
看,她说得多对,人都变了,不是么?
重枫使劲的深吸了口气,她下意识的挺直背,抿紧了双唇,仿佛这样就可以扛起一切,就能把所有痛楚咽下。她想她是该感激那些令人难以回首的童年,这让她的眉间一片平淡,就仿佛两人从不相识,这三年仿佛都不存在。
她拉开自己带来的图纸,神色淡然,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她再动容的了,她甚至想就算自己就这样离开,又能如何?谁又能将她如何?只是,终究舍不得。就算是站在远处,在讲解的片刻,眼角的余光给予一个小小的关注,她依然觉得这是一种满足,哪怕胸膛间盛满酸涩。
地图制法和别的东西对于帝国的意义都不一样,谢君撷也是让那位魏姓郎中在一旁。这位自然精通绘图制法,问起话来也是专业犀利。重枫一开始还有些晃神,但她强打精神,一一应对。或许她当真是与沐清封待了太久,应对间也越发的专注,渐渐的无暇他顾,和魏郎中针锋相对,其中的妙语连珠,哪怕是旁人听来也是精彩纷纶。
这才该是这个人的模样。无论对待什么,都是全力以赴,身上总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锐利得就像一把刚出炉的刀,带着活力。这是重枫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特质,可总是引着人的眼睛。
重枫与魏郎中之间的争斗终于告一段落,以魏郎中五体投地的佩服结束。她一抬眼,就看到那人的眼神静静的定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有些涣散,显示出对方的神游。她终究,是不在意自己了么?一瞬间,她就从方才那些争论里获得的胜利快感中挣脱出来,心中才被驱散的苦涩滋味,被成倍的倒回,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秋静庭很快别过了眼去,弯下腰。她在谢君撷身旁,不再像当初那般会像小儿女般的撒娇,而是含着亲近,却又在亲近中带着疏离,轻声说道:“母亲,如今两人已有结论,您看如何?”
谢君撷侧眼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略一思索,就带笑轻轻的拍了拍秋静庭的手臂,说道:“朕没有什么意见,全看吾儿心意。”
“女儿必不让母亲失望。”秋静庭闻言,含笑朝谢君撷点了点头。谢君撷点点头,站起了身。魏郎中见状,急忙跪下,重枫微微一愣,见魏郎中如此,也急忙跟着退下。她趴在地上,看着那黑色的长袍经过自己的眼前,没有一丝停留,便向门口去。
过得片刻,待到谢君撷早已远离,重枫隐约觉得自己的膝盖有些酸软,这才听到秋静庭的声音:“魏大人,重……统领请起。”
重枫站起身,这样生疏的叫法让她有些茫然失措的感觉,只是强迫自己必须站着,必须听着。
“对有才之人,母亲一向心甚爱之。重统领是有才之人,又心有抱负,对制图法尤其擅长,如今又与魏大人相识。不如就归于职方司中如何?”秋静庭的声音带着礼节性的温柔,朝魏郎中的话,也是询问中带着命令之意。重枫抿着唇,恍恍惚惚的听着,没有反对,也没有应同。直到秋静庭确认过魏郎中后,询问重枫时,她这才回过神来。
“我是大翰的人,自然是听从殿下的话的。”她拱手回答,安静温顺,没有一丝异议。
她自然是听从殿下的,从很早以前,她就别无选择了不是么?
秋静庭看着重枫低垂着头,目光微闪,她眼角的余光察觉到谢浩然正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扫向她和重枫,于是点点头,话音平静:“既然如此,本宫便不送两位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投票几乎是一半一半,但是决定好的时候还是以剧情为主的,又鉴于大家回答的热情太高涨,所以坐者君强迫自己晚上更新了一章。
另外解释下,秋MM不是不想立刻扑倒小重子解释误会,只是她心里另有打算啊另有打算
PS!!!!你们这些不看岑MM番外的家伙们会后悔的!指!!!
加段岑MM番外的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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