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取下西博的消息很快就会在奉歌传开,即使其他亲王有心阻止,也抵不过她打着凯旋的旗号班师回朝的大势所趋。如此想来,她这一路不会很太平,只能时时小心谨慎不被暗算,更要关注着奉歌的动静,若是那边先闹了起来……就得看是哪位王兄占了优势,再顺势而行改变计划。
“殿下宽心些。”温临江放下茶盏,“奉歌就算闹起来,一时半刻也闹不出结果。璟琏二位亲王自会替殿下拖住瑛亲王,不会动荡太过。”
“璟王兄只要能修他的法,不会在乎是与谁合作。”北陵琇饮下茶汤,摇头,“至于琏王兄……我若是不赶一赶,等他把瑛王兄扳倒,下一个便是我。”
过去王兄们没有动手,第一是父王布局怂恿着他们在奉歌明争暗斗保持平衡,第二无非是担心她还掌控着西塞城这个后盾,若奉歌有变,她可立夺西博自立为王与北珣开国战——国战一开,即使王兄赢了也代价太大。如今西博大势底定,她离了西塞城和西博根据地往奉歌而来,对于王兄们来说,瓮中捉鳖,要灭她也就容易得多。
“所以殿下才不肯将捷报写清楚。”温临江轻摇羽扇沉吟,满意地再斟一盏清茶。
北陵琇微微一笑,对付西博费尽心思耗费那么多年,就是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并且彻底断绝后患。兵不血刃为兵法上乘,收土服民心大巧不工则又更难——收国纳土收得让对方找不出错处子民喜闻乐见奔走相告,可不是打一场掠国胜仗就能完事的。
若不是如此这般,她今天绝不能走得放心。
她送出去的捷报上一字未提西博收得多么容易,反倒描述了一番收土之苦将士折损之痛。这些日子的捷报即使钻到字眼儿里去读,也不会得出多少沾沾自喜的得意。
这些捷报告诉奉歌的消息,就是西博收得极为艰难,连带着将这些年西塞城养起来的血本都赔了进去,且西博如今王族覆灭,人心不稳乱象频仍,她委实难以放心。
这些捷报亲王们当然不会全信,但,只要他们信了一两成,相信她手底的铁骑军有所耗损,相信西塞城和西博会成为她的后顾之忧,就能在她回到奉歌之前再拖上些时日。
所以这一路,北陵琇不仅要应付不知何时何处会出现的暗杀,还得抢时间,一步也慢不得。只要她放出去的每一次消息都比别人快那么一时半刻,她就算又从鬼门关逃出来一回。
这是比行军更让人心力交瘁的事情,而她绝不能在路上就倒下。
这也就是为什么温临江会为她亲自泡茶的缘故。西塞的行商进献给她的朝泉茶叶虽能提神解乏,泡茶之法却不是做惯了酥油奶茶的侍女们学得会的。
“殿下,还是去睡一会儿吧。”眼看着日头即将西坠,军队也停下脚步埋锅造饭,温临江止住了北陵琇想要再斟一杯的手劝道。
北陵琇一怔,手从茶壶上移开,还未开口,帐外一声通报,总管走了进来。施礼之后垂手低眉,细细报告着今日疏影的情况,仍是十分配合的。北陵琇挥手让她退了,一侧脸看到温临江几分忧心的眼,似笑非笑:“先生,我无事。”
“她不吃药,殿下忧心;”温临江并未将她的话当真,“她吃药,殿下似也不喜。患得患失,恐生心病。”
北陵琇敛了那假笑,晃动的灯火中,一叹:“我知,但心病……久矣。”
“既是如此,当初殿下……”温临江顿了一顿,才接道,“为何不肯假托案子于易水楼?如此,她便来不及赶回。”
不能赶回来,也就不会亲眼目睹雪山之变,更不会决裂得如今这般无法收拾。毕竟殿下是以自己的安危为托辞才让那姑娘拼着性命奔波来回,到头来却要面对那般局面,是个人都会翻脸。
北陵琇沉默着,半晌,忽然幽幽道:“先生,我为您与梵铃赐婚可好?”
温临江一口茶喷出来,险些摔了茶盏,帐子角落传出一声岔气的咳嗽。温临江向来镇静的脸红了大半,“这……这事,我与她自有斟酌……不,不劳殿下费心。”
“先生是恃着梵铃一心向着您,自无所虑。”北陵琇的眼睛藏在暗影里看不清颜色,“若非如此,赐婚一事,您可接受?”
“若她心不在此,赐婚有何意义……”温临江突然怔住。
北陵琇起身,掀开帐门走了。
角落的梵铃红着脸走到他身后,“殿下她……怎么突然说这话?”
温临江执起羽扇,回首看她一眼,起身:“殿下麻烦大了。”
“啊?”
温临江叹气:“殿下当初让你对那姑娘说谎,却不让我去跟易水楼托案子,就是想知道那姑娘会不会为了她去冒险!”
“……影姑娘以前救过殿下,殿下怎会试探?”怎么想,都是给易水楼托案子的路比较万全吧!梵铃的眉也皱了起来,她想不出所以然。
“不,”温临江踱了几步,再想想以前的北陵琇和她今日说的话,不禁更加头疼,“殿下不肯托易水楼,怕是知道那姑娘为任务奔波,越发是显着心偏易水楼。”
疏影为了北陵琇去奔波,是一心系着情人,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北陵琇;疏影为了任务远走百里,不会在任务里想北陵琇片刻……说白了,他家殿下吃醋。
非常莫名其妙,也非常小气的醋。
完完全全,就是个女人的醋坛子心思。
温临江觉得自己不仅头痛,连胃都要痛起来了。
他家那个这些年好容易把脑袋锻炼得冷静许多的殿下,为什么碰上情这回事那聪明劲儿就哗啦啦地跟着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要看上的是个寻常人,拌几句嘴打几个耳光,哭闹几日好好安慰,床头打床尾和也就罢了——好吧,这种女子也不是殿下看得上眼的——偏偏看上个刺客,还是个来头不小的刺客。要是易水楼这时候为了护短寻仇,被其他亲王趁势拉拢了去,殿下的性命还有救吗!且不说易水楼,那姑娘若是哪天怒气大了,砸个药碗就能用碎片把殿下拖进黄泉。
不得不说,温临江先生对自家殿下的武力值虽然一直都很有信心,但那是在他见识过易水楼的手段之前。
而在收拾过北陵琇年少的许多风流烂摊子,又经历过沐湘晴那场变故之后,温临江本以为北陵琇的“情”这门课应该可以高分过关,可是听到北陵琇今日的话语和那底下隐着的汹涌暗潮,他的信心顿时有些不稳。
若非此时,他不会如此忧虑,毕竟那是殿下私事,也有的是时日去慢慢消磨;偏是此时,内忧未平外患虎视,性命悬于一线,军情国事劳神,若再加上情思摧心,殿下保得住多少?要北陵琇舍了江山换美人一笑,她自是万万不肯;但若要她此时暂断情丝专注江山,现在的她稳不下这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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