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日日活在煎熬之中。作为唐家的一份子,他无法告诉任何人他喜欢男人胜于喜欢女人;作为唐方的表弟,他无法告诉自己的表姐我喜爱萧大哥不亚于你;作为这个看似开放实际保守社会的上流子弟,他只能在一些古代□□和花边小报的社交版块,如饥似渴地搜索有关断袖龙阳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看到《红楼梦》里贾宝玉和秦钟的假凤虚凰,他口干舌燥,手心出汗,在相关段落下面小心地标上记号,读了一遍又一遍;听说哪家老爷跟某位男旦的风流韵事,他定要旁敲侧击地打听出相关细节,一个人在屋里揣摩地脸颊潮红,浮想联翩。这一回,看到李沉舟为两个戏子跟人争风吃醋,挥拳相向,他照旧没法平静,想象着那两个戏子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得到男人的呵护和爱抚,他不禁为自己黯然神伤。他迫切地想找个人说说话,聊一聊,但是他又必须谨慎。末了,他由赵师容做话题,把消息透露给唐方,想看看她的反应。果不其然,方姊一脸忌讳。呵呵,她若是知道,自己正在肖想她的未婚夫,又会如何呢?
唐柔站在大厅里,身边男女佣人穿梭来去,忙忙碌碌。唐方指挥着几个人去移动水晶吊灯的位置,举手投足间,主妇姿态尽显。他永远都不会有这种福气,他注定苦恋无果。对于表姐,他只有艳羡,因为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即便没有唐方,他也不可能跟萧秋水并肩站在一起,接受大家的祝福。他生活中唯一的一点欢愉,就是逢年过节时,萧秋水照例送他的一些礼物。这些礼物大多是书籍和杂志,扉页上萧秋水笔力劲拔地写上一两句拳拳之词,无非是鼓励他奋发高飞之类。然而,他将这些礼物视为珍宝,总会在无人之时,心潮澎湃之际,拿出来,对着那些赠词,反复亲吻,心中充满伤感的柔情。实在打熬不过,渴念得紧了,干脆抱着那些书,流着热泪入睡。久赌必输,久恋必苦,唐柔一路走来,滋味尝尽。
浦口火车站。一辆列车刚停下不久,火车头上的铁皮烟囱里还袅袅地飘出残余的蒸汽。首批乘客已经下车,提着行李张望一会儿,遇见接站的人,亲热地快步走上,笑容满面地互道问候。接站的人边说边抢过行李,双方便一块儿高高兴兴地向出口走去。
车站不远处就是码头,隔一会儿便可听见长而沉郁的汽笛声。
站台上,一对父子模样的人站在逐渐稀薄消散的人群中,脚边是两个行李箱,旁边一个老仆,手上拎着包裹,嘴里念叨:“老爷,这萧府的人也该来了吧?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其中那个年轻人温和地笑了笑:“徐伯累了吧?要不你先到那边坐坐,我跟父亲在这里等。”
“是啊,徐伯,秋水他们说了会来接我们,应该就快到了,你先到那边的椅子上坐一坐好了。”中年人也很温和地接道。
徐伯嗓门比他们两个都大:“哎呀,老爷,少爷,我身体好着呐!我不是累,我是急得慌!”
父子俩先后笑了,一个笑得柔如春水,一个笑得儒雅翩翩。两个人五官有一些相似,只是儿子的更加风流多情,做父亲的更加沉稳安详些。等到儿子不笑了,便好像一汪池水从颤动恢复沉静,荡着夏日的云翳和波影。若是他换上一身时髦的西装三件套,走进任何一个戏院舞厅,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是中山装特有的庄重严肃将年轻人身上的风流感约束收拢,不至于旁逸斜出,招蜂引蝶。
做父亲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很是满意。
很快,连接出口和站台的通道长廊边,遽然响起两声:“梁叔叔!”“梁襄!”
父子俩同时转身,又惊又喜。
“秋水!”
“南顾!”
两个身穿学生制服的人挥手奔跑而来。梁襄旧友重逢,按耐不住,提起自己的行李就向他们跑去。梁斗没他那么冲动,拎上自己的箱子,招呼徐伯道:“我们慢慢走,让他们先一边兴奋去!”
萧秋水和邱南顾一路上车子开得又急又快。期间为了避让行人和马车,萧秋水方向盘忽来忽去地打了好几个急转,把个邱南顾甩得在车子里就几乎没坐稳过,一会儿东倒,一会儿西歪,间或大呼小叫,哎哟连声。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迟了。于是下了车,便一路狂奔,致使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避让,唯恐这些动不动就热血洋溢的小年轻把自己撞到哪里。
“哈!梁襄!你还是一副贵公子的派头啊!中山装也无法掩盖你的本质!”邱南顾一见到梁襄,立即呜哩呜啦地打开话匣,引得行人纷纷侧目,也满不在乎。
梁襄飞快给往他身上击了一拳,正中胸口,“那你是什么本质?饶舌大王?”
邱南顾哇哇大叫,揪住梁襄就要回敬他一拳,被萧秋水一把拉住,“人家远道而来做客,你东道主受人一拳权当见面礼!”
梁襄马上响应:“看吧看吧,还是秋水来的明白。”转向萧秋水展颜道:“秋水,好久不见!听我从中央大学来的同学说,你现在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邱南顾一把搂住萧秋水的肩膀,“老萧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男人女人的眼睛都围着他转,对不对,老萧?”
“滚你的!”萧秋水笑骂他,顺带也在邱南顾身上擂了一拳,力道比梁襄那一记要重得多,引来邱南顾第二波嚎叫。
这时候,梁斗跟徐伯一起走了过来。“看到你们这帮年轻人的风貌,我愈发感到自己垂垂老矣啊!”
邱南顾嚎出一半,将另一半声音吞下肚,冲着梁斗抓抓脸,“梁叔叔!”
萧秋水跟着道:“梁叔叔!”
见到梁斗,萧秋水很高兴,跟见到家里的叔伯长辈不一样的高兴。梁斗年纪虽长,思想却颇为新派,支持学生参与时政活动,跟左翼青年联系密切。萧秋水禁止在家里讨论的话题,在梁斗面前都可以谈。每次跟大哥萧易人争论的面红耳赤后,萧秋水一定要写信给梁叔叔,询问他的意见和看法。他常常会忘记了,梁斗是他的长辈,是海关的要员。他很喜欢跟梁斗讨论各种问题,历史上的,现代的,国内的,国际的,政治、经济、军事,人物事迹、人物功过、人物评价,都是能让他兴致高涨、神思雄飞的话题。这些话题上,他跟家里人都说不到一块儿去。父亲萧西楼,整日跟蜀中那些军阀往来应酬,对于凡是威胁到萧家基业的人和事,可以拿出十二分劲头,除此之外,都是不值一提。大哥萧易人就不用说了,别说在如今的政见上相左,从小时候起,萧易人就是一副唯我独尊的霸道,这种霸道因为其长子的身份得到了莫大的宽容,却激起了小小的萧秋水的反抗精神。萧秋水一直以为,真正伟大的人物是绝不会霸道行事的,因此对自己的大哥,他很是不以为然。二哥萧开雁,敦厚而寡言,喜欢做事甚于喜欢说话,每每萧秋水说上二十句话,他才点一下头,眼睛不离他的几何课本,实在让萧秋水气结。
因此萧秋水很是看中梁斗,这次他要好好跟梁叔叔叙一叙话,尤其在东三省的前途问题上,他很想听一听梁斗的看法。不过这些都要等梁式父子安顿下来之后,而非现在。邱南顾和梁襄都不会对这些真正感兴趣的,他们一个是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乐于参加各种运动和□□,却懒于深入地探讨关键所在,另一个则是翩翩贵公子,温柔善感有余,强硬激进不足。萧秋水喜爱他的每一个朋友和伙伴,但也清楚,真正遇到一些问题,只能找谁人去交谈。
人高马大的邱南顾从梁式父子和徐伯手中抢过行李,一个人手提肩扛,迈开大步,豪气地往出口处走。萧秋水在后面叫分他一个,理也不理,喉咙里嚷出一句:“别跟我抢啊!”后面众人听得都笑了,乐得一身轻松,漫步徐行。
秋高气爽,薄云逶迤。走向车边的众人呼吸着江边带着水汽的空气,耳膜经受着远处汽笛深犷的震动,彼此交换着工作、学习、家庭上的新闻,老老小小的心,一起慢慢雀跃。
李沉舟捧着暖盒,坐在黄包车上,往碑亭巷走。他刚同师容一道,到大行宫著名的张生记服装行,给夫妻二人各自订做了一套宴会礼服。李沉舟被老裁缝拿着软尺转来转去地摆弄的时候,就无奈道:“我那里还有两套西装,用不着新做了吧!”
赵师容看着料子,头也不抬地回他,“你不适合穿西装,你适合软软的又垂又坠的衣料。”
等到小学徒把师傅的成品图拿来给赵师容过目,赵师容看一眼成品图,看一眼李沉舟,半晌,幽幽道:“沉舟,那天你会迷死人的!”
哦?李沉舟失笑:“那那帮靠宴会为生的交际花岂不是要恨死我!”
赵师容两掌一拍:“就是要让她们无路可走!”
李沉舟知道,自己此次愿意参加萧家的晚宴,让师容很是振奋。赵三小姐到底是属于华灯异彩和轻歌曼舞的,冷清的鼓楼宅子和诡谲的商会,都不是适合她的舞台。
快到碑亭巷的小院儿,李沉舟让车夫在街口停下,付了车钱,怀抱着暖盒,踏着秋叶步行入巷。付钱的当儿,车夫见他慢条斯理好说话,就问道:“这位爷,暖盒里是什么吃的?”
“城南的馄饨,味道不错,我带两碗给家里人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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