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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霏霏雪片，两人默默对视。气氛变得异样起来。

萧秋水感到两个人之间要发生些什么，心里一乱，抢先开口，“李大哥，这次你请我吃馄饨，下次我请你吃川菜！你在南京想念成都的美食吗？”

李沉舟看了他半晌，缓缓笑开，“好！”纷纷雪幕之后，他笑得眉眼温柔，像一幅水墨画。

直到很多年以后，每逢雪天，萧秋水都会想起，那年的石婆婆巷中，李沉舟隔着飞扬的雪片，对他笑得犹如简笔勾勒的水墨画，乌发红唇，白衫飘飘。

可惜，那个时候，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待在成都的时候不觉得，来南京时间长了，反而觉出成都的好——我不是说南京不好，而是……”

李沉舟理解地点点头，“故乡总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的。即便你在故乡过的很不愉快，当你想起它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亲切，”然后看着萧秋水，“更不用说在成都，你其实活的不错。”

萧秋水笑着同意，“还真是这个理！”

两人走到了巷子口，看见鞠秀山在车中躲雪。鞠秀山见他们过来，赶忙下车。

“不好！唐方的戏怕是早就开始了！”萧秋水猝然想起这事，又是懊恼，又是烦乱。

李沉舟看他一眼，对鞠秀山道，“你抄近路送萧少爷到中央大学，要快一点！”顿一顿，“我自己坐黄包车回去。”

萧秋水有点不好意思，“似乎不用这样……”

“你不用跟我客气吧？”李沉舟对他微微一笑，转向鞠秀山，“你们先走吧！”

反倒是鞠秀山犹豫起来，“可是五爷吩咐过……”

“我回去替你向柳随风解释！”李沉舟截口道。

鞠秀山不是迂腐的人，既然李沉舟如此说，他就照着做。待萧秋水上了车，他向李沉舟低头致意，然后也上车，关门，发动引擎。寂静的巷子里，一辆轿车破雪而出。

车子远去的时候，萧秋水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李沉舟仍然站在原地，在昏白的雪幕中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点。他心情复杂地回过头来，心道：不知道唐方会不会生很大的气。

舞台上，《罗密欧与朱丽叶》已经演至最后一幕。墓地里，年轻的恋人并排躺着。旁边，饰演朱丽叶父亲凯普莱特的邱南顾，和饰演罗密欧父亲蒙太古的男同学悲伤不已，决心和解两家的宿怨。唐方一动不动地躺在状如棺柩的大盒子里，耳边是“蒙太古”声情并茂的结语——“清晨带来了凄凉的和解，太阳也惨的在云中躲闪。大家先回去发几声感慨，该恕的、该判的再听宣判。古往今来多少悲欢离合，谁曾见这样的哀怨心酸！”

黑压压的台下，唏嘘的声音此起彼伏。唐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一忽儿想立刻跳起来去找萧秋水，一忽儿想还是这样静静地一直躺下去算了。最后，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李沉舟的形象上。她心里疑虑重重。

大幕落下。

与此同时，萧秋水刚刚踏进演出厅。他下了车就往这边疾跑，脸上被雪片打得冰凉，喉咙里呼呼地喘着气。他知道他肯定赶不上了，却仍然存着希望。他为错过了唐方的演出而感到抱歉，可是，豁达如唐方，应该会理解的……

所有的观众站起来鼓掌喝彩，萧秋水也跟着拍起手。灯光下，邱南顾唐方等站成一排。因为抱歉，萧秋水跨过好几排椅子，挤到前面，拼命鼓掌。邱南顾一眼瞧见他，“嘿”了一声，“老萧，你什么时候来的？”

唐方看向萧秋水。萧秋水赧然地看着她。她知道萧秋水在用眼神向她道歉。她应该原谅吗？

台口，唐柔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看见，萧秋水和唐方就这么互相望着，然后，唐方持着裙摆，向所有观众行了个屈膝礼，骄傲而大方。礼毕，她冲着萧秋水和解地一笑。

萧秋水也笑了。整个演出厅气氛热烈，观众向台上涌去，身着戏装的演员走到台下，跟其他人混到一起。邱南顾正搂着别人的肩膀，一张脸油光光、亮堂堂。

唐方走到萧秋水面前，“今天的事，你打算怎么赔罪？”

萧秋水道：“但凭差遣。”

唐方扑哧一笑，把假发取下。她看了看萧秋水，状似无意地问：“你跟李帮主去干什么了这么长时间？”

萧秋水一愣，唐方知道他是跟李沉舟在一起？“没什么，吃了碗馄饨，聊了聊……演了个魏连殳，肚子有些饿。”

“这样啊。”

邱南顾和唐柔靠了过来，邱南顾大声地抱怨萧秋水，一迭声嚷着“老萧太混蛋了！太混蛋了！”

萧秋水没辙，只好说，今晚他请大伙儿吃食堂赔罪。邱南顾仍然摇着头，却率先拉着唐柔往食堂的方向走，说先去点菜，留下唐方跟萧秋水慢慢跟上。

唐方道：“我去把戏装换下来。”让萧秋水在外面等她。

萧秋水应了，叉着腿站在走廊上，望着外面落雪纷纷。他开着窗户，敞着领口，不仅不觉得冷，反而感到暖意。

他想起李沉舟。笑着的李沉舟，吃着馄饨的李沉舟，为他拂去雪片的李沉舟，站在雪中越变越小的李沉舟。他感到不安和迷惘，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误会了李沉舟的意思。可是，万一李大哥也是这样想的呢？难道没有可能吗？还是他自己心存龌龊，故意曲解李大哥的意思？萧秋水呼吸着冷薄的空气，忽而忧忽而喜。

他想了好一会儿，得不出任何结论。最后，他只确定一点，那就是每当他想起李沉舟，都会产生很温柔的感觉。而他自己，很珍视这一点。

李沉舟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拦到人力车。坐上去的时候，雪下的更大了。侧头看向两旁，街市的灯火映着纷扬的落雪，显得又明亮，又寂寞。他又是一个人了，可是，却没有了孤独的感觉。他的手很暖，心也很暖，好像有小火苗在簇簇地燃烧。冬日落雪的日子里，李沉舟却感到春日的暖意。

——他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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