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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送饭盒到柳五房里,小丁接着便被康出渔叫去,帮忙把院里的家具往里搬。正跟一伙人忙到头上生汗,向阳的南窗被人忽得一推,柳五出现在窗前,“小丁,过来!”

小丁心里又一个打惊,慌失失地走到窗下,“团座……”

“你这馄饨打哪儿买的?”花影里,柳随风神情莫辨。

小丁道:“就在钱局街街口,一个馄饨摊子上……”莫不是这馄饨有问题?

“……卖馄饨的人,是什么样的?”听不出是期待,还是沉吟。

“一个俊脸汉子,体魄挺魁,一个娇滴滴的小男人,像唱戏的小旦。”小丁注意着柳五的脸色,想想又加上一句,“那个汉子叫小男人作阿柳,小男人叫汉子作李大哥……”

柳随风在窗前伫立,温风款款。他手扶着窗子,目光望在院中。却并不看着院中,而是望向漫漫岁月、茫茫人海中的某一点、某一个人,众里寻他,蓦然回首……

目光渐渐收回来,“在钱局街,是麽?”轻快地问着,“马上带我过去!”

小丁些许惊愕,他不确定那个摊子是不是还在那里,话说那个小男人可是催着收摊的——却还是照做,前面说过,听话是他最大的优点。

柳随风扣着军大衣坐在车里,默不作声地由小丁载他去钱局街。他没说一句催促的话,可小丁分明感到,他的团座想让他开快一点。自北向南,尘土于车后高扬,偶尔一按喇叭,嘟嘟地惊开道上的行人,哗啦一下开过去,直直来到钱局街路口。

来到路口——人却不在了。原本放小车的地方被空出来,一个背琴的盲人点着马竿走过。

小丁跳下车,走到那块空地上,四周看看,“团座,就是这里……他们估计收摊了。”话里有忐忑。

柳随风也下了车,跟他来到街口,对着小丁所指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然后在那块空地上,走一遍,又走一遍。

小丁陪他站在街口,胸中有所猜。

然后,柳五就站在那一处,转向左边,长望一番。又转身向右,面对着午后阳光漫照下的钱局街,举目长凝。

“你再说说,那个汉子长什么样?”他忽道。

小丁一愣,还是那几个字,“长得俊!”

柳五视线下飘,像是描摹着不存在的某个光影,嘴角起了类似温柔的笑意,“……怎么个俊法儿?”

小丁再愣。他高小毕业,识文断字,会算算术,已是同辈人中了不起的人物,却被这个问题难倒。人的俊法儿——似乎是各个不同,但以小丁肚里的墨水,却描绘不出此俊俊在哪,彼俊又俊在哪。总之都是俊,嗯,平心而论,他的团座也是俊的,不一样的俊。

小丁想了想,便道:“就是你看一眼,就能被粘上,像磁石被吸住似的,不由自主想多看。舍不得不看,要用大力才能不多看!”

柳随风听了,嘴唇翕动,声音低微,小丁没听见说的是什么。他自己却是知道的,“还真是看一眼,就被黏上了,再也甩不脱。”

又站着吹了会儿风,两人终是上车回去。车子驶离钱局街,柳随风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空荡荡的街口,然后目光一转,望着上了坡道后那大半个昆明市区。那么多街道,那么多屋瓦,那么多院落,那么多的……人。这里面,一定有他想见到的那一个罢。

回到北教场的洋房,他叫来了康劫生,“不要声张,你替我去查一个人……”

☆、纵使相逢(下)

柳随风睡不着觉。

壁灯一盏,柔黄幽幽,将窗上的挂帘映出深重的影印,像是其后藏着什么。夜风一拂,帘子徐徐鼓动,帘尾斜飘,又可知那深重的阴影后面,乃是一壁空虚,并无秘密的所在。南北窗皆敞开着,木香花的枝子在暗蓝的窗格里,曲出比白日更加优雅的姿型。夜深了,蝶儿和蜂早已不见,可是每当帘子飘动、夜风满屋之时,柳五分明觉得,那蜂、那蝶仍在,一个翩翩,一个汲汲,正对着花儿献殷勤。草棵里有喓喓的虫鸣,不是秋夜的那种愈鸣愈凄的叫法,而是那种生命在向上走的喧哗。低低地在东墙根响成一片,低而饱含中气,声气里是对来日的欢欣。

柳随风沉湎在这光、这影、这风、这虫鸣里。奇哉。怪哉。他不感到渴睡,却醺醺晕晕,如睡似醒。身下坐着的沙发,显出比往日不寻常的包容的柔软;壁上一灯荧荧,将该驱散的驱散,将该收还的收还。日子变得可爱起来,一切又都有了期待。李沉舟还活着,这是没有疑问的了。康劫生已经领命去市里查找李沉舟——呵,那小子听到这三个字时是又惊又喜,眉宇飞扬得像是刚做了新郎官——这让他不大高兴。于是对那小子说:“你那么高兴干什么?”很想一巴掌把那对扬起的眉毛扇下去。康劫生——难得没有转过弯来,非常老实地回他,“帮主还活着,就是很高兴啊!”柳五压着额头看他,肚里滚过半句脏话,手一挥,警告他:“不许对人声张,尤其不许对你那个老子声张。”这点康劫生倒是领会了,“我晓得的,五爷。”转身出去。门扇一合上,柳五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然后,不知为何地,他自己微笑了起来。其时夕照火灿,一室融融橙光,明黄金亮。柳随风意识不到自己在微笑,脚步极其轻快地离开书桌,在屋里走来走去。嗒嗒嗒,嗒嗒嗒,甚至有旋律于胸中升起。前几日才应国际救济署昆明分站的邀请,在南屏电影院看的《翠堤春晓》。美国片子,没有什么感触,也不喜洋人男女的样貌,只是其中曲调,尚可一听。不管那曲调的名字叫什么,只是凭着稀薄的记忆,不由自主地哼唱,且随着调子在屋里乱走,一下子拂一拂桌台上的灰,一下子又拍一拍沙发上的背垫。等到他猛然发觉自己在唱歌,步子忽地刹住,半边身子被橙光笼罩,笔直地杵立在屋子正中,神情半舒不舒。整个人升腾了那么久,再下降便感到了茫然。无限好的夕阳红里,柳五好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欣喜,又紧随着对这巨大的欣喜产生某种陌生的不适,以及逐渐包拢而下的恐惧。他恐惧什么呢?他又在高兴什么呢?——都是不可捉摸,忽热忽冷,热了又冷,冷了想热。天色开始暗下去,橙光拖过窗前,渐渐地要离去了——这样一个春日,这样一个将到来的春之夜。

两股情绪交加着,柳随风慢慢踱向衣架,欲从大衣里取一根香烟。思绪怅恍着,想紧急地抓住点实在之物,来应对突如其来的浩渺的希望。火刀一扬,星点闪烁,香烟已经点着。正往嘴边送,忽然想起,那个人不赞成他吸烟的。动作顿一下,便两指一并,将火星碾灭,火刀、香烟、烟盒,又一股脑儿地收了回去。对着大衣口袋发怔,心里莫名地漫上一点阴影,凭着其人生多舛的经验,对之前那番反常的欢喜忽生一丝羞愧自鄙之情。那番欢喜,全是因为那个还不知在昆明的哪个角落、对此还浑然不觉的老狐狸——讨厌的老狐狸,从一开始就讨厌,从一开始就搅乱了他!他从来都不是在计划之内的,也不应该在计划之内。他从没料到那个阳光懒散的下午,麦当豪领他去见的会是这么一个人。那个下午是一切的□□,一切错误、一切迷惘、一切欲念、一切秘密的欣悦。从此,他不再拥有纯粹直前的步伐,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他往那个人身边靠近。遇见那只老狐狸,让他笔直的信念斜展出曲线,无论他如何勒紧缰绳,都收效甚微。那个老狐狸总是有意无意地勾引人——他向来如此认为,勾引所有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他。明明生得那样一张脸、一副肉体,还有意无意地勾引人,败人清心、毁人功业,这难道不够可恶麽!所以他惩罚了他,用三颗青芒弹。以为一切能随着子弹的射出而终结,谁知却是另一段萌芽滋生的开始。青芒弹打出去,一种搅动结束,一种缺失凸显。从十五岁起就朝夕相对,其实早就习惯了那样一个存在了罢。还是个并不坏的存在,倘若抛开枝蔓的一切——可说是一个让人思慕的存在。如今这个存在又回来了,从那幽冥深深的地方重返,或者根本未到达,就是又到了另个地方,完好无损地继续生活下去,匿于这昆明闹市之中,悠然大隐……悠然。他是不是也可以加入到这份悠然之中呢?

柳随风望着壁灯出神。在这个万物蠢蠢的春之夜,他的胸腔里也跳动着一颗难以平静的心。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春天的夜晚,他刚刚进入少年身体勃发的成长季,春风骀荡,在他那狭窄的小室里一路播下骚动的种子。他也是会这么坐在窗边,无目的地眺望外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他知道自己想要某种东西,想要什么人的肉体:女人的、男人的、饱满的、充满质感的……翻来覆去,夹着被子来回蹭。做俯卧撑也无济于事,浑身上下的肌肉需要得到另一种满足,紧抓着什么人,持久地、深入地蹂/躏。肉体对肉体的蹂/躏。不然,只能去冲凉,一桶水又一桶水,冲得宛如落汤鸡,捂着性/器瑟瑟战栗,勉强消停几许……可笑的少年时代。无数个可笑亦可哀的日子。

夜深了,柳五终于有了倦意。身体沉重,走向床铺,一下卧倒,抚着被枕搂向怀里。柔软的被枕,抓满双手,像对什么人的肉体,肆意温存。温存,然后进入,被子揭开了,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充实进去,脑袋在枕头上反复碾磨。脸埋进去,呼吸里尽是阳光那干燥的清蓬味——真好。温暖、清蓬、柔实,裹着被子,他又回去了,回到那个人的身体里。婴儿般地呓语一声,他转瞬陷入了睡梦。

接下来两日,柳随风都被裹挟在这云雾状的醺然里,每日食用着康出渔大肆推荐的昆明菜,没事望着窗外的几枝木香走神。这两天康劫生都不在,明知那小子必是去办他交代的事了,心里仍是微焦,就想听前院的卫兵叫一声“康副官!”好立刻把人召来问话。走廊上遇见康出渔那老家伙,很想问一句:“你儿子呢?”捺了劲才没问出来,以免老家伙嗅出些什么。脚步一顿,要走过去,那边康出渔一声“五爷”一喊,不得已停下,额头又开始往下压。

“五爷,哎,五爷!”康出渔展开一张报纸给他看,“前阵子有记者要采访你,被你推了。后来那先生半道上拦住了我,问我你们团长对战争是个什么看法,我随口诌了几句,您看看,有没丢您的脸……”指着报上一处。

柳五攒着眉,对着那条通讯一扫,目光直落,又回去,再落,再回。然后,盯着其中一行,念了出来:“参战是极好的消遣。我建议所有生无可恋的人都去投军打仗,战争绝对能够治愈所有你对生活的幻想,对人生的误解。”

两下静默。

“这是我对战争的看法?”片刻,柳五凉丝丝地问。

康出渔忙收敛笑容,“这是……这是广大抗日将士对战争的看法。”扛肩低头,嘴角下弯状似深沉悲哀。

柳随风盯着他灰白黑三色间杂的脑袋,忽然觉得这世界上确是存在这么一种人,你既不想他活着,也不想他死了,最好是且死且活,或是不死不活。康出渔就是这么一种人。

最后盯了那颗脑袋一眼,柳五迈步走人,打定主意要将康出渔调到灭虱站义务帮忙半个月。这个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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