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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埃雷修基加尔离开了迪尔牟恩,去往了远方的海滨。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当做的事情,在伊什妲尔所看不到的地方,她依旧像过去那样吹响安眠的长笛。

但心灵失去了依靠的她变得脆弱,最终再也无法忍受地上人们的责难。

——如果那么不想死的话,就让我在冥府赋予你们新的生命。

——是的,就像你们认为的那样,丑陋、污秽、肮脏,这才是亡灵该有的模样。

不甘忍受的她开始自暴自弃,变得像人们所传闻的那样,把恐惧和悲伤挥洒向世间每一个阴霾的角落里。她按人们的传言建成了死亡之地,在黑暗的神殿内立起了地狱的大锅,并命令冥府的守门人把将死之人运回。这些人被她当成物件随意地摆弄,她把他们的面容烧焦,把肢体折断如同扭曲的枯树,并将地狱之锅的乌泥注入他们的心脏,赋予其驱动不成形的身体的必要之力量,令他们以丑陋不堪的姿态恒长地苟延残喘。

她的神殿内没有黎明,亡灵们悔恨的求死哀号无时无刻地充斥在这不见天日的海岸。

安努姆不希望她落得提亚马特一样的下场,所以对她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同时他悄悄地为那些亡灵设下了大限,一般只要一两个月,他们就会得到解脱,这也是为什么埃雷修基加尔的地狱一直也没有扩大到外域的原因。在他看来,这是那些亡者们生前对埃雷修基加尔的冤枉当负担的。但最令他担心的还是埃雷修基加尔的神殿处,那连通迪尔牟恩的大门。

若吉尔伽美什穿过那道门到达了迪尔牟恩,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因为这诸神的发端之地,蕴藏了太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物,如果这些被人认识到的话,那么就会带来十分可怕的后果。

就好比说他床头的那些书,是由轻薄的纸张装订而成的,并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而如果这被地上的人们看到,并流传开来的话,所造成的将不是文明的飞跃,而是陨灭。

因为这个东西被创造出来需要的过程是既定的,如果被过早的认识到了,那么原本把它确立出来的历史进程就有可能被破坏掉,同时它本身的概念也会被扭曲,而这个事物则可能被抹消。

总之,属于“未来”的东西,是不可能在“过去”或“当下”被完全地认知的。

“吉尔伽美什…”安努姆苦恼地揉了揉头发,长出了一口气,“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真想直接去找宁孙问个明白,但是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自乌鲁克一战后,他们的关系几本等同于彻底决裂。而舍马什还肯回来已经是万幸了。于是他只能苦闷地抱着膝盖蜷在椅子上,边嚼着碟子里的葡萄干边叹气,然后平生第一次觉的自己如此没用。但他又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时代,似乎在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推向未知但又无比明确的方向。无论是人还是神,均被一个更加庞大的意志所支配。他们一切无心或有心的举措、甚至是只言片语乃至眼神的交汇,都是为了使世界驶向那个朦胧的灯塔。

“…难道是…呃哟、”想到这里,专注思考的安努姆像是惊醒一般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却一个不小心向前栽到了地板上,“疼…”揉了揉撞的生疼的额头,少年踉跄着爬了起来,小声地呢喃起来:“难道是阿赖耶……没道理的…”

阿赖耶识,作为所有灵长类意识的根源体,蕴藏这无穷的知力与武力。它既可以是有形的生物、也可是一种无形的推力。

“果然,关键的所在…还是你吗,”踱着步子,安努姆摸了摸下巴,“吉尔伽美什…”

这么想着,安努姆心中有了打算——如果去问询基什王,想必便会知晓吉尔伽美什此行乃至这一切所为的本意。

当四月中旬来临之时,动作迅捷的吉尔伽美什已经穿越了西帕尔和希特,向着马里进发。

他的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荒茫平原,沿途尽是灰黄的沙砾与乱石。分明是万物欣欣向荣的时节,这路途上伴随他的却只有弥漫着土腥的干燥北风。

乌鲁克王早已卸下了上身沉重的铠甲,半裸着坚实的臂膀步步前进在沙原之上。他强韧的胸膛被风沙刮出裂口,干涸的血迹狰狞地纠在心口。他俊美的面庞也因为爬满了下巴的粘着沙粒的胡茬显得沧桑,唇角也因缺水而干裂,金黄的发丝早已与脚下的土地成了同色。

而那曾经被其威严挥舞的神剑EA,此刻也成了支撑其步伐的杖,使他仍能以蹒跚的姿态继续前进。

西帕尔、希特、马里,是他所选的路线上,这片荒原中仅有的三座城市,且其间间隔十分遥远。所以,没有车夫愿意穿越在两座城池之间,因此他也只好带上些许的补给,乘坐马车行至一定距离之后就下车徒步跋涉,方才落得如此下场。

摸出了腰间那恩奇都遗物的手帕,他将脸上的风沙擦拭,又掏乘水的皮囊,却发现再也倒不出一滴水。

阴郁地咬了咬牙,他将水壶扔到了一旁。一阵漫卷着尘土的大风呼啸而起,他支起了胳膊抵挡着吹袭继续前行。

那抹黄金的孤影,在无垠的大地上就如同一点辰星的碎屑,让人不由地担忧他会在转瞬之间被黄沙所掩埋。

人类总是妄图征服自然,并恒长地与之抗争,却只有在身陷灾难之中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我的渺小。

但吉尔伽美什并不这么认为,他遵循着太阳的指引,以无比强大的姿态一步一步地坚定前行,充满坚忍不拔的力量与顽强的斗志。

每天的正午他隐匿于土丘之后,躲避毒辣炙热的光芒,而当那火红的天球快要落下之时,他便以其为标记起身跋涉—这是因为太阳落下的方向,正是西北方。

而到了夜里,便寻着星座连夜地奔走于荒原之上。

就这样,靠着猎食荒漠里少的可怜的活物以及饮用沙坑内污浊的露水,他又走了十来日,终于在五月上旬的时候抵达了马里。

这座地处荒凉边境的城邦,是游荡在美索不达米亚大地上的人们聚集的地方。这其中既有流浪的平民、被驱逐的贵族,亦有流窜的犯人,但更不乏勇武放荡的英杰。所以,虽然混乱贫瘠,但捍卫生命尊严的秩序却因为战士们的努力勉强地维持着。

远远地望着那座依傍着幼发拉底河城市,他有些后悔—当初为求速度他莽撞地走了直线,却因气候因素反而更慢。早知如此,他应该顺着幼发拉底河畔到此地来才对,虽然路程会多上几百里,但至少不会因为缺少食物与水而拖缓进程。

这座规模适中的城镇像河畔的一块孤零零的鹅卵石般,远离苏美文明的中心区,城中的建筑大都由经过灼烧的黄土垒建,屋顶由兽皮及树枝编织。只有贵族或富裕人家的住宅是由砖石所建,且数量稀少。

当吉尔伽美什来到低矮破败的城门,伫立在门旁的两名守门人并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投来了赞许的目光,默许了他的通行。

乌鲁克王察觉到了守门者的眼光,不由地笑了。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尽责的守卫,而那两人显然不是因为忌惮他。于是,他有些好奇地停下了脚步,开口问道:“侍卫,你们为何毫不问询本王的来意,难道你们的职责所在不是守护这城邦的安定?”

“年轻的阁下,”一旁杵着长枪的年迈武者压低了他那镔铁的帽盔,摸着下巴上碴拉卷曲的棕褐色胡须,“马里的大门只向勇武之人敞开,这就是我们的规矩。”帽檐的阴影下,他沧桑而沉稳的双眸透射出洗练的锐利,“想必你是穿过了那片被称为‘尼努尔塔的脚印’的无尽沙原才来到此地,而且虽然你看上去筋疲力尽,眼神却依然坚韧,充满活力。”长者取出了一支粗糙的由干草卷制而成的,填满了杂叶的筒状物叼在嘴边,又掏出了打火石轻擦几下借着火花将之点燃,深深地吸了几口,“话说回来,你是中部的王公贵族吗?”

这个男人吸食的,是马里的特产。一种由曝干的含有某种镇定提神功效的草叶卷制而成的芳香剂,但同时也对身体有一定的危害,因此它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埃雷修基加尔的长笛。

“……”吉尔伽美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打量着另一侧的稍显年轻的男人,他从容而直截了当地判断道:“你们并不像是侍卫,那为何要站在这里?”

“没错,”那名被带着兜帽的皮革披风包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斜靠在破烂的土墙上,娴熟地玩着手中的短剑,微笑道:“我们是今天才接的活。”他顿了顿,解释道:“如你所见,这里地处荒凉边境,一些流窜犯什么的也经常出没于此。所以马里不得不时常依靠武力维持秩序。不过这里没有资本训练固定的士兵,所以就由众人出钱,雇佣我们这些…嗯,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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