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卿不明所以,挑着眼睛冷冷地望着他。
只是那双眼……高国仲可惜地摇了摇头。这让他想起了那个人。那双眼太冷,不论年纪,都是让人畏惧的啊。
但是高国仲还是听到自己说:“这家主印,你收着吧。不论你给不给,祖宅和宗祠迟早都会落在我手里。你用这个来与我做生意,我赔得太大。你若换成旁的,我倒还可以考虑考虑——谁叫你是我侄儿呢。”
高长卿胸中涌爆出一股怒意,偏偏发作不得,手抖得愈发厉害,按在自己腰间的剑上。他强忍着,克制着,才没有拔出剑来砍翻案桌。可笑啊可笑……都是他的!这贱种!父亲在时,这些旁系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可是十年之后,竟都成了他的!他背着手在堂中踱了几步,浑身散发着与年龄不相符的阴厉:“那你想怎样?嗯?旁的也都是你的!你想怎样?你想逼死我么!”
高国仲笑了。他站起来拉过高长卿的手,带他到铜盆边,又一次慢条斯理挽高了他的袖子。高长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仇恨与戒备。
高国仲这次没有去绞那布巾。他看着那段手臂,突然轻笑了一声,俯身亲吻。
“年少洁白,风姿都美。”他说。
高长卿一愣,在那双已经不再年轻的眼里头一次望见了,欲望。
那天晚上,他把堂中能踢翻的东西都踢翻了,当然也包括高国仲。要不是冲进来的家奴们死死按住他,他恐怕会当场让高国仲身首异处。
高国仲却只是怜悯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侄子,抱着一只慵懒的猫,弯下腰来:“你现在翅膀硬了,想要远走高飞,难道你真以为凭着一枚家主印,我就会放你走?你也不想想,我这是放虎归山!”他见高长卿眼光暗淡,口风一转,摸了摸他的脸,“我提的条件又有什么不好呢?老天总不会平白无故把你们姊弟俩生得如此貌美。若不是这张脸,我也不会留你到如今了。贤侄,你好好想一想,若是从了我,高家还不是你的?”
高长卿被踩着脖颈,却还是凭一股怪力抬起头来,狠狠唾了他一脸。高国仲冷笑着用手指抹掉脸上的唾沫,放在嘴边一尝,然后揪起他的头发扇了他十多个耳光,把他扔出堂外。
“宗子?我呸!”高国仲看着他从污泥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浑身都快意了,比喝了酒还飘飘然。一想到过不了多久,他那个高傲的侄儿就会走投无路,再次跪在外头求他,高国仲热上了火头,随手抓了个家奴按倒在地上。
高长卿回到祖宅已经是二更天了。他的脸上火辣辣的一片,身上却冷。祖宅荒无人烟,家奴逃走的逃走,变卖的变卖,被高国仲带走的更是数不甚数,只有他和阿姊住的地方亮着灯,与高国仲府上相差云泥。不过这样也免去了他的负担,毕竟他手里的田地不多,没有多少入息。靠着他在郡中供职的那一点微薄薪水,根本养不起人,坐吃山空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高长卿倚着一片坍圮了的墙根整了整长袍,拍了拍脸,不想让阿姊看到这幅模样。但是疲惫不可遏制地冲上脑顶。他在房檐下抬着头淋雨,想要稍稍休息一番。
“那个混蛋,竟然打着这种龌龊的心思,真是个十足的畜生!哪天定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他碎尸万段!”他麻木地想着。
雨水的清寒驱走了那股盘亘在体内的郁火,高长卿下着死誓,倒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总有一天,他知道,总有那么一天……
父亲在时,高家在国中,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姓啊!他由记得家中轩敞的大院,川流不息的车马。如今他的儿子去国离乡,龟缩在小小的平林,沦落到这番境地……这也就到底了吧!
不会有更糟糕的了!高长卿微嘲。
这时,门边突然闪出一个黑影,高长卿眼疾手快按住他的肩膀。那人吓了一大跳,哎呀一声,高长卿也被他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从小服侍他们的黑伯,不由得长出一口气:“黑伯,大半夜的,你披着雨篷上哪儿去?”
话没说完就觉得不对劲。黑伯翻动着嘴唇,热泪盈眶,手直直指着祠堂方向。高长卿直觉不好,一撩袍摆往祠堂赶去。
平常黑灯瞎火的地方,今夜反常地亮着灯。按照惯例,只有宗子才能祭祀嫡系的祖宗,但父亲死后,长卿无力统领诸分家,祠堂也因此变得落败不堪,在落魄的寂静中像个将死的老鬼。雨水绵密,笼罩着茫茫四野,高长卿似乎从这一片寂静中听到了女子的哭声。身后黑伯一瘸一拐地追着,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快呀!”他老泪纵横地抬起头说,“快呀!”
高长卿一进祠堂,迎面就撞上正飞跑出来的姐姐,他顺势把人搂住,惊觉她竟然浑身赤裸。高妍见到家中的男人回来,大哭着揪住他的衣服,慢慢滑倒在地上,雪白的胴体上遍布着淤青和抓痕,不堪入目。长卿看着这一切目眦欲裂,浑身的血都冷了,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哟!”阴影里闪出一个人影,穿着绣工上好的锦衣,不是高盾又是谁?
他扑上来握住女人的脚踝,用力往阴影里拖:“怎么,哈?还想去找别的男人,嗯?……唔,是我没有喂饱你么,贱人!”他大着舌头胡乱笑起来,往嘴里不住倒着酒,结果一头撞在供奉牌位的供桌上。供桌上昏黄的烛光一抖,大片大片的阴影也跟着流动了起来。
男人摸着头嘻嘻一笑,扔掉了酒壶,踉跄着爬到高妍身上,“我知道!我知道你弟弟想去国都做官!但可就一个名额哦,姐!……堂姐!堂姐!你是我亲姐!咯,我们……我们都姓高,你从了我,嘿嘿,那是……亲上加亲!长卿的事包在我身上!”
“小姐啊!”终于赶回来的黑伯扒着门柱,老泪纵横地大喊,这一喊倒让呆愣的高长卿回了神。他方才简直灵魂出窍了,现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全身都在抖,几乎站立不稳。他步伐凌乱地走到案桌前,抄起供奉用的铜鼎,往高盾背上用力砸了过去。
高盾身高体壮,正快活着受此一击,暴怒地想从高妍爬起来,却被高长卿猛抽了两个耳光,掐着脖子扭滚到了一边。高妍吓得哇哇大叫,拖着衣服爬到供桌底下瑟缩着,黑伯站在门口,老眼昏花只看到两人在阴影里滚来滚去,嘴里念叨着哎呦、哎呦。
高长卿淋了一夜的雨,又加之体弱多病,气急之下徒手就冲了上去,哪里是高盾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人高马大的高盾压在底下,狠狠掐住脖颈:“你……你就去死吧,哈!”高盾咧嘴笑,“最看不惯你这种明明什么都不会,却高高在上的屁样……你算什么东西?啊?家破人亡,你屁都不是!要不是看在你姐姐还有几分姿色的份上,你全家早就都饿死了!给你个活计你还不乐意做,嗯?你有什么可不满意的!你以为你还可以对我们发号施令?现在早他妈就变天了!……”
高长卿喘不来气,整张脸憋成紫色,用力抠挖着他的手指。高盾很享受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指上更用力,把高长卿掐得直翻白眼:“他娘的,你生来是贵人,死的时候,却连个奴隶崽子都不如!我今天把你弄死咯,丢进茅坑里,有谁会知道,嗯?宗子你说说看,有谁会管么?”
背后当啷一声,沉重的金铁落在地上,高盾凶狠地扭头,见高妍缩在原地,睁着无神的双眼不敢动弹,黑伯也依旧在门口大声嚎啕。高盾用昏花的醉眼巡视了一番,狠狠唾了一口,回头对着高长卿一哂:“去死吧,你们这些贵命的!”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高长卿认命了。高长卿闭着眼睛放开了手,那双纤细的手无力地落入黑暗之中,用力地抠着地面,以求纾解窒息的痛苦……高盾得意极了。他多么厌恶这个病怏怏的小子高傲的眼神!
这时,他迟钝地听到一阵清吟,然后是冷冷的一片光。那光他从未见过,照得老旧的宗祠明月当空一般敞亮,在他回神之前,那片光早已透胸而过。高盾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胸前,古剑细密的花纹里喷出血来,染红了那一根细细的红绳。从小,这柄古剑就因为饮血太多用红绳扎着,供奉在宗祠中,是谁,是谁将它拔了出来?!……高盾摇晃了一下,思绪断了,人也歪倒在一边,麻木地感觉到血液流失带来的寒冷。
黑伯又是一声“公子啊”,高长卿终于掰开了那双铁钳一样的手,迫不及待地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他蜷缩在原地,剧烈地咳嗽着,黑伯上前搀扶却被他拒绝了。
他缓过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把歪倒在地的高盾踢翻到一边,从他胸口拔出剑来,又是一个对穿。男人还没死透,看到高长卿恶鬼一样发青的脸,张嘴想喊人,却涌出大片大片的血。高长卿面无表情道:“很好。”再一次慢条斯理地抽出剑刃,从上到下比了比,先一剑刺到他下身,又凌厉地捅进他的嘴里。
高盾的血已经喷了一地。血流四溅,一道一道飚在高长卿冰冷的脸上,起先男人还嘶哑地叫得出声,这一下全然断了气。
高长卿杀完人,温柔地看了一眼姐姐,高妍赤裸地缩在供桌下,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了。高长卿却觉得,体内要烧死他的火终于被热血抚慰了。他冷静地让黑伯拿把柴刀来。
“马上就没事了。”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血,素来扎得端正的发髻散开,像是地府来的恶鬼。他就用那双手轻抚上高妍的脸,“……马上就没事了。”
高妍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鼻尖盈溢着血气,嚎啕大哭也因为恐惧,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
网址已经更换, 最新网址是:yzwmi.com 关于解决UC浏览器转码章节混乱, 请尽可能不要用UC浏览器访问本站,推荐下载火狐浏览器, 请重新添加网址到浏览器书签里
目前上了广告, 理解下, 只有这样才可以长期存在下去, 点到广告返回不了可以关闭页面重新打开本站,然后通过阅读记录继续上一次的阅读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