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卿又哭又笑:“我还不如早死!”
早有人去宫里知会姜扬和高妍。腊月里朝中休沐,国君国后早上刚参加过高家的尸礼,晚上忙着祭祀祖庙。这一来回宫刚歇下,又赶紧爬起来乘车去往高家。车还没停稳,姜扬就狂奔到祠堂里抱住高长卿,把他的棍子丢开。高妍披头散发跟到,也吓得哇哇大哭,抱着浑身是血的高栾不肯松手。姜扬立刻让她带着孩子下去给御医看看,对高长卿也多有怨言:“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你都快把他打死了!”
高长卿呆呆地看着祠堂北面的神龛。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只穿着一件单衫,看上去越发清瘦。他颤抖着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嘴里不停地小声喃喃自语,说得飞快又小声,姜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被吓得不轻,伸手握住高长卿的肩膀:“长卿,长卿!”高长卿充耳不闻,只是看着神龛,开始剧烈地喘息。姜扬发觉他整个人都是滚烫的。他大叫:“御医!御医!”高长卿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姜扬跟着跪倒在地,就看到他睁着眼,睁着眼望着阴暗的房顶轻微地抽搐。姜扬吓得性命都快没有了,抱着他飞奔到雪地里,御医这才赶到,忙着给他又是扎针又是灌药。高长卿整个人被魇住,一行人忙到天都亮了,才终于让他从疯狂中挣脱,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第76章
姜扬都快要哭出来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不是说他好多了么!”此前高长卿南征归来,身体极其虚弱,他才允许他去费地休养,此次回宫见他气色极好,姜扬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病。谁知姜扬还没开开心心与他过几天,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连救不救得活都没个准。姜扬不禁雷火万丈。他把高家的门客喊来,一个一个问到底当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后来勃然大怒,让人把高栾带上来。来的人是高妍。她哭得梨花带雨六神无主:“君侯!栾儿……栾儿跑了!大半夜的,又是下雪天……”
姜扬拍案而起:“他还敢跑!”出门就翻身上马,赶到庞嘉府上,要把这对不要脸的姘头捉起来。他踹开门,把庞嘉从床上踢起来,却见睡眼惺忪只有他一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拎着他一顿好揍。姜扬拳沉力猛,没几下就把庞嘉揍得满目青黑,可是庞景竟然也不还手,只是一声高一声低叫得凄惨又可怜,“君侯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他大呼小叫,“高栾的确品行不端,但是臣是真心爱慕他!高公为人心胸狭窄,这次嫌弃我俩给他弄脏了门楣,我就劝高栾与我一道走。但是他对高公一片孺慕之思,不肯跟臣避风头,果然痛遭杀手!”
姜扬才懒得听,一脚他踢飞,抽出剑来。庞嘉膝行爬回来,给姜扬磕了个头,“君侯!高公眼里这般容不得沙,我与世子有缘无分,还是小事!但是君侯!君侯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姜扬红着眼凝视着他。然后咣当一声,把手里的剑塞了回去。他走到外头,坐上上首,顾自倒了杯酒。
庞嘉心里大喜。他果然猜的没有错。
世人都以为高长卿是姜扬的宠臣,但卫阖却屡次跟他说,他觉得可能事情并非如此。高长卿很少在宫中宿夜,宫里也从来没有人撞见他们有过鱼水之欢。高长卿这个人,卫阖最了解不过,让他委身人下,还不如杀了他。庞嘉知道卫阖眼毒,又好奇流言到底从何而起,现在看来,却是君侯求而不得!他心底里冷笑,这就很好办了。
“你们一个一个都当孤是个傻子,”姜扬依旧在外头破口大骂,捞着酒爵指指庞嘉,“孤以后一笔一笔跟你们清算!长卿是什么人,你们统统跟他作对,也不怕掉了脑袋!”
庞嘉倒冷笑:“君侯将他视若珍宝,哪一天王后肚子里生出个儿子,恐怕头一个要杀君侯的就是高公了吧?”
“住口!”闻讯赶来的卫阖进门就打了他的头。庞嘉气愤地斜了他一眼,卫阖一撩袍摆跪地求饶,“今日是将军无理,还请君侯饶他一命!”
姜扬冷哼一声。
“我也只不过想跟心上人在一起嘛。”庞嘉懒洋洋地说,“君侯懂我?”
“你住口!”卫阖气急败坏,见姜扬脸色依旧不善,但没有动作,赶紧把他踹了出去。他掩住门,朝姜扬一拱手,“不过庞嘉担心的,未必就是胡言乱语。我这个学生的野心一定不会止步于此。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月,我这个执政恐怕就要被满朝文武轰出朝廷,请君侯到时候放我一条性命。”
姜扬一抬手:“卫相不必惊惶。”他黑着脸自斟自饮,“我心里明白。我知道现在流言四起,但这个位置,我是决计不会给他的。卫相且安心。”
卫阖抬起头,看着火光中姜扬的脸,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姜扬拍了拍案桌,指指身边,“卫相且上榻来。”
卫阖恭敬。
“你是长卿的老师,你觉得长卿治国如何?”
“实是廊庙之才,不敢隐瞒。”
“如卫相所言,他的野心太大了。”姜扬叹了口气,“廊庙之才,不知道是为了哪家廊庙啊。实话说,我也不知道当他与我之间再无滞碍,他是不是也要对我拔刀相向。但是我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姜扬忧伤地望着那一点油灯,“所以卫相,我可以保证,长卿……虽然现在风光无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他永远不会危及你的地位。执政大权,我不会交到他手里。他肯定不会甘心,到时候冒犯了你,还请你有多担待。”
卫相呵呵一笑,帮他斟了杯酒:“无妨,无妨,有他作对,四处寻我的马脚,我也好时刻提醒自己慎言谨行。君侯对我也可放心些。只是……”
姜扬歪了歪脑袋,表示洗耳恭听。
“君侯想得很妙,”卫阖道,“事情却不会总如君侯所愿。你给微臣实权,给长卿虚名,想要一个安稳太平。这个太平能够走多远?”
姜扬沉思。
“长卿从前所倚仗的是,是君侯。君侯由上往下恩赐,让他有了底气。但现在,他是王朝清河伯,封土百里,封臣三千,国中世家皆以他马首是瞻,君侯不与他实权,他自己手中也有。他会用那些实力,谋求更大的权力。这是挡不住的。”
姜扬低叹:“这要请教卫相了。”
卫阖端着酒爵,抬起头,凌厉地直视他。他突然说:“古往今来,后宫不得干政,是有道理的。”
姜扬吓了一跳。他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卫相……”
卫阖把手按在他的手上:“君侯贵有四海,即使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也并不用对此心生畏惧,进而膜拜——这本来就是君侯的东西。与其放在宫外战战兢兢,不如藏之于室。这世上最美丽的花都该在君侯的宫苑里盛放,是不是?何况是移出宫来就要带刺的花儿。”卫阖淡淡道,“后宫里的品秩比之于外朝,倒还要高贵一些,来得容易一些,这就是对花儿的补偿。它们在人造的花园里,一辈子都不用感受外头的真刀真枪,风霜雪雨,又可以享受到无上的荣光,何乐不为?”
姜扬低头:“长卿,不会喜欢这样子。我只是……想尽力让他过得开心一点……”姜扬按了按眉心,疲惫地站起来,“总之,他不动手,我不会先动手;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将他当做女人处置。”姜扬朝他点一下他,走出屋外翻身上马。
庞嘉抱着胸看他远走:“真是麻烦事,是不是?没有魄力的男人。喜欢就应该爽快点,直接推到床上,干他个三天三夜,看高公日后还趾高气昂得起来。他这一心软,给我们招多少祸!”庞嘉舔了舔嘴边的血,“蠢死了……明明知道是危险的人,还要这样放纵。如果换做是我,我只允许高长卿在一种情况下活下来——床上。我还不会忘记给他拷上镣铐。”
卫阖静静地望着他。庞嘉很明白,那是他怒不可遏的表现。他心虚地吹了个口哨,将绣礅踢过来一屁股坐在上头,“现在不是很好么?我看高家的小弟弟要跟他吵翻了,那高长卿岂不是后继无人?”
“你就在这种小事上头花你的功夫!”卫阖把酒爵砸到他脸上。
庞嘉不以为意地抹掉脸上的酒水:“这种小事上有多少手脚好做,师兄,你就是太清正了,你真要被那伙小人弄死了才开心?”庞嘉展露出迷人的笑容。“现在高家声名正隆,高长卿在方方面面做准备。如果我乘机可以控制高栾,让他们两兄弟反目成仇,没有继承人的高家,恐怕很难有忠心耿耿的盟友,大家都会觉得他的实力不能长久。再者,给他们抹黑多要紧呐,”他比了个食指,“你也为此把君侯摸了个底不是?”
“你就是想要那个孩子。”卫阖冷冷地望着他。“下次再张扬跋扈,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庞嘉耸耸肩:“你们还真不把我当回事情。怎么高长卿张扬跋扈,你们就一个个地忍气吞声,真是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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