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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骧的身高方至昙王腰带高度。抬着头对面前两人分别打量一番,开口道:“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昙花。阁下是昙郡王,对么?”接着不等对方开言立时反问“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骧也来向昙郡王讨教,请问‘愚乱之邪臣,自以为守德。谓不如彼矣’出于何人之笔?”

昙王被问到一愣,并为料到黄口小儿竟随口念出这么一句。听似考问较量,实则反讥唾骂。有心说不知道,又实在大损颜面。而对面的沈骧却是凤目之中精光一闪,呲着小白牙嘻嘻一笑:“出自宋玉所书《登徒子好色赋》。”

话音一落人群中随即响起喷笑之声。昙王被搞的面红耳赤,假嗽着嗓子胡乱支吾着缩在一旁。

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邓绶,真正来了兴趣,玩镇守上前向二皇子睿骐略施一礼,转回身略作倾身和颜悦色“朔宁侯的公子果真是才智不俗。不才邓某也有一问。‘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於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出于何人之笔?”

骧眨眨眼睛又是一笑“司马相如为孝武皇帝元后陈氏所做《长门赋》。骧有些不明,世伯何故对此类,怨妇唤夫味道甚浓的文字如此熟悉?”轻巧一句笑言,被邓绶问的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人去中又响起一阵窃笑。

沈赫看到此间正欲举步,忽听影壁墙后响起叱问:“尔等身为朝廷重臣,竟肆意戏狎皇子及重臣之子,是何居心?”循声望去,见是太子太傅谢淳和已经袭了武靖侯爵位的独孤澹,一前一后字宫内走出来。人群不自觉闪开了道路。

“谢大人误会。我等见朔宁侯的公子生的甚是娇美,心生怜惜之意,与之说笑一会儿。绝无戏弄之心”邓绶端了一礼,故意露出一旁的两位王爷。这一来立时便将戏弄淡化为一家子说笑会文游戏。

谢淳当然明晰邓绶的意思,举步行至近前。待二皇子和沈骧向他行过见师礼,招手吧沈骧唤道跟前。“骧儿长高了。在场诸位是与令尊一殿为臣的同僚。今番纡尊与你会文,乃是爱惜之意。你便无有些许感慨表示吗?”

“世叔教训的极是。小侄正有一感,愿说与诸位长者。奈何小侄年幼才疏,仓促间难成文字。惭愧引用前朝古人之文。~~嗯~~就取汉末蔡琰《胡笳十八拍》中一句--‘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沈骧话音甫落,独孤澹已噗嗤笑了出来。人群中一些反应过来的,也是忍俊不禁。

谢淳的嘴角连着抽了几下才绷住正色。心中暗道:你不如直说,今天出门未看黄历,遇上了这一群倒胃口的人物。

沈赫知道自己再不能作壁上观,急行几步上前。先行虎着脸斥住儿子,继而团揖一周:“小儿年幼,得罪处望看赫薄面不要在意。”言罢顺手牵过儿子,勉强趁着连嗔斥“又淘气了吧~~~”

骧终于看到父亲,思念、欣喜以及方才的委屈一并涌起,不禁红了眼睛。“孩儿没有淘气。是昂王看到我腰带上悬挂的玉饰,坠了明黄穗子,便说孩儿逾制。随后又说,若让他香上几下,就不去向皇上报告。爹爹是明白的,这玉丸乃是当年圣上钦赐之物。昂王偏生说是孩儿偷拿的。”说着,已经把头顶在父亲袍襟下摆中,扭摆着摇晃起父亲的腿,再不是方才那凌立棘手的模样。

沈赫一见儿子,满心欢喜早将素日凛然化之殆尽。如今见了儿子受委屈,心中难免怒火蒸腾。当下半蹲下身,爱怜地捏了捏儿子的脸蛋岔言道:“爹爹案上还有公务,我儿且随超儿回家,不必候在此处。”骧儿的脸蛋儿冻得通红,触手又凉又滑。不觉抬起头,目光灼灼将方才对骧戏逗的几人分别盯了一遭。

“舅父,许骧弟和超哥随我去见母妃吧,待您结了公务可遣人往那里去接他。总比侯在此冻着好。”睿骐走近向沈赫提议道。国舅眼神中已经冷得足矣飞出冰刀霜剑,连二皇子都看得出来。

沈赫转而和颜摇头:“殿下善意,微臣领了。入内禁令是有明文规制的,不可违背。”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坐观的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看,到底是孩子。俗话说‘小娃儿见娘,两下摆忙。’少时了了,大未必佳。”说话的是与昙王并排而立的昂王。方才轮不上他显能,此刻得见沈赫舐犊情深且丝毫不做避讳的姿态,便开言讥刺。言下之意不过是笑--堂堂鸾仪卫都统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这几句话却当真是吧沈骧惹恼了。脖子一梗凤目大张之下又眯了起来。随后冷冷一哼:“骧确系拙劣之才,焉能比得金尊玉贵经天纬地的昂王千岁,说不得有朝一日,不周山的擎天柱松了,有您昂王千岁一位,便足以支撑这片天下了!”

一声畅笑破寂,随之哄笑声顿起。率先笑弯了的是武靖侯独孤澹。邓绶用袖子掩着半张脸,又笑又咳根本说不出一个字。素日端方整肃的谢淳已经不敢去看昂王只把身子侧向一旁。领头笑开场的角色--当今天子昊帝,闪出影壁,已经笑得泪满眼眶,一边用袖子沾着泪水,一边摆手示意慌忙见驾的大臣免礼。

“好···好一位朔宁府长公子,你一开口···从今而后,我大昌朝堂上,恐无人再以‘千岁’自居了。”昊帝捂着笑疼的肚子,几乎有些站不稳。守忠极有眼色,招呼小内侍摆开松木杌凳扶着昊帝就座。“哈哈···哎哟···笑煞朕了。”

环视一周分作两下肃立的一帮臣属,昊帝还是有些掩不住嘴角抽搐。终于借着长呼一口气,缓下这层感觉,整肃颜色,先行唤出隆昂:“朕不想问旁的,你自家思忖,身为宗亲,为长不尊,狎戏重臣该当如何论处?”

隆昂腿一软便矮了多半截,堆在地上。不及开口已是“呃”的一声开场,随后整个人被气嗝顶的一纵一纵再说不出一句整话。

昊帝厌恶的别开脸,转向其他人:“朔宁侯本来不欲张扬,如今便由朕出面,好与众卿说明。朕业已将朔宁侯长子沈骧认作螟蛉义子。以虬龙玉丸为凭。自今以后,沈骧凭此物可随时入宫见驾。”

“臣遵旨~~”包括沈赫在内,驾前众臣端礼当胸齐声应命。

沈赫得口谕回到北书房时,昊帝靠在御座里,仍就方才的笑话,笑个不停。侧位上就坐的谢淳,业已倚在座位上暗暗揉起肚子。独孤澹见沈赫进门起身行了一礼,未及开口也还是噗嗤一声,把袍袖掩住笑口闪向一旁。

“陛下,今日之事系微臣教子不严,臣···”——“罢了罢了,卿道是教子不严,就已经把满朝有资格自称‘千岁’的人,尽数发到了不周山。若是严格管教之后,这一堂君臣还不知变成什么?”昊帝摆手挡住沈赫欲行请罪的动作“依朕所见,此子将来前途未可限量。来日卿家若是故意荒废了这份天资,真都是不能答应的。”

“圣上谬赞与他了。这孩子目下是淘气的出格,若在听到圣上这般偏向他,怕是越发要没的约束。”沈赫谢过座,斜签着身落座下来。旁有独孤澹从内侍手上捧了茶,亲自转到沈赫手边,赫欠身道谢。

承宁五年春,奉节督护总镇独孤坚于任上病故。昊帝准沈赫及安奉督知府陆歆联名保举,赐独孤剑之子独孤澹袭武靖侯爵位接任奉节督护总镇,并亲自主持独孤澹加冠礼,赐其表字为——擎韬。太子太傅谢淳代受父礼,为独孤澹加冠披服。冠礼之后,又蒙赐婚迎娶了晟王郡主;侯爵又兼郡马身份,独孤澹由此成为居朝重臣,时年方至双九。端然跃身为当朝继沈赫之后,朝中最年轻的显贵之列。

随后独孤澹直赴奉节就职。而同时前往赞襄军务的,则是陆歆之子——陆昱。

【独孤澹,字擎韬】

步入承宁七年秋,泰和公主病逝。陆昱回京报丧,独孤澹便独自撑起了奉节防务的重担。今番回京,一是就任后首度述职,再就是携妻回京省亲。暗中则意在与沈赫等人求教问策。

听到沈赫自嘲,独孤澹在近旁袖手笑道“沈公多虑,末将在奉节是听有民谚俚语说:七□,嫌死狗。所述便是此年龄上海通最是调皮,过两年自会改观的。”“但愿得承将军吉言吧。”

谢淳、独孤澹皆心知肚明。朔宁侯长公子今日急智应答不见得讨了甚好彩头。昊帝以一串大笑,将事情淡化,明显是不予偏向几位宗亲。也是那几人闲极无聊自寻晦气。寻谁的玩笑不行,偏偏要寻审核的玩笑取乐。且是明明不敢当面与沈赫随意说笑,就选了沈赫的心头肉——长公子骧,作为寻乐对象。

结果足以让一群人扭断脖子。那个方长到半人高的孩子虽在幼冲,却刀舌剑齿概不赊欠,颇承乃父当日之风。昙王、邓绶落个登徒子、怨妇的比喻,还算多少保有了些许颜面;以昂为名的昂王,真个人如其名被比成了鼋精(王八精)。

又畅笑一回之后,昊帝心中暗自计较。沈赫之子骧,端是个异类,对众人随口提出的文字,信口说来不仅对答如流,且连收题反击之辞也是源引恰当。这恐怕是连成年生员也未见得做到的。最是可喜出更有,他竟能把插科打诨,撒娇怒骂,行的游刃有余,由此足见其机智乃是当世罕见。而这样的天赋,沈赫居然确定要任之流散于野?

沈赫起身从袖中捧出虬龙丸随之上奏:“臣子沈骧年幼贪玩,实在难当圣上垂爱。恳请陛下收回圣物。”——“沈卿是欲令朕成为食言无信之人?”昊帝紧跟着反问。

“臣断无此意。”——“既然卿家深谙‘君无戏言’之理,何故要朕收回此信物?”

“委实是沈骧年龄尚小已露顽劣之性。但微臣对此子,难扼宠溺之情。实不愿其恃宠而骄。故思之再三以为,莫如及早收束,莫要令之身处太为丰厚的荣宠之内。以免得来日被他重现‘苦饥寒逐金丸’之骄奢。”沈赫垂首而立,一脸平和。一番回答听得君臣们莫不如坠五里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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