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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先前说笑是讲定的,朔宁府庆生贺礼一律变成了各府门中庖厨的拿手席面。这下到让安氏因此痛痛快快的笑了一场。随之吩咐仆人,依例记录在册后,加了各府的标签,现成摆上宴桌,大家共享皆大欢喜。左右庆祝一日,也让双方长脸面的事。再者,大庭广众之下,若有希图往食盒中夹带谋私贿赂,也会就此暴于众人眼前。

“二爷,这许多吃食都要摆上桌面?”随着问话是一阵饥肠如鼓的响动。骧斜着眼睛扫了身边的小童一眼,无奈一笑。将手中点心盘递给他,指使他躲到花从后面去垫肚子。

这小童正是当日举着荆条鞭尸的孩子。本是外进院门房的儿子,生来最爱吃馅食,便有个贱名——扁食。虽生来愚钝些个,却憨得并不讨嫌,沈骧称其为‘拙而不烦’,将其留在身边做跑腿儿小厮。

扁食三两口吃光点心,嘴一抹又站回原位。方立定就被提住耳朵,回头看原是他爹。“呆小儿,只知在这厢躲懒;门外忙得四脚朝天,你也不知过来搭把手。二爷待你亲厚,你也要记得自家根本。没见此刻连二爷都向门口去了!”

扁食当真听话,揉着耳朵跑到沈骧身边;接下少爷手中物件仔细传递向其他仆人手上。之后还不忘浸湿了帕子帮少爷将手擦净。“二爷的手长得好看,怎么能做这等粗活。再有活计,您指使扁食来做。”

沈骧展颜正要夸奖扁食懂事,门外忽然响起吆喝声。循声看去,原是朝中新拜相的徐府管家,奉家主之命来送名帖食盒。听闻徐管家以自家菜品如何上乘讲究为由,拒绝沈府仆人打开甚至接手,骧冷眼一翻应道:“不看也罢。将名帖别在食盒上,直接抬到正堂当众打开。”借着扯过扁食附耳交代几句,袍襟一扬进了府门。

徐府管家被让进门厅内待茶,等候沈府内将食盒回帖送出。刚与同样等候的其他府门管家招呼一回,府门外竟乱起来。侯在沈府门外的牲畜,因为一匹马突发狂躁又踢又蹬,掀翻了刚走进沈府大门的几家官员送来的食盒。随之府门口有兵士进来询问马匹主人,正是徐府管家。

徐管家听闻情况不妙,忙跟着跑出去看个究竟,一看之下将脸涨成猪肝色。只见他骑来的那匹黄马,胯下垂着个物什,不知出于何故应是缩不回去。急的那畜生又叫又刨,没个安生。只搅得周围人和车马躲得老远,更有几家被踏碎食盒箱笼的人,大声吆喝叫啸着要马主出来赔礼赔东西。也有好心的上来提醒徐管家,尽快圈住牲畜,免得伤及无辜,给自家主人闯祸。

徐管家一面连环作揖,一面央求着府门处的兵士,帮着将牲口控制住,栓到墙根。看清牲口的那物件儿深得老长,竟是裹满沙土,岂能照常缩回。又老着脸问门上讨了一桶水,顾不得面子里子,亲手为黄马洗净了那物件儿···最后又做了一圈揖,捏了一把账单灰溜溜回府。引得周遭人等一轮接一轮的哄笑。

沈骧笑够了提了口气飞身从隐身树干间落回地面。左右看看并无旁人,便一副没事人的样,朝正堂方向走去。

正厅中,几家被踏碎食盒的朝臣听了报事,直觉的滑下咽喉的菜肴,登时都改道,顺着肋条骨下到肚子里,噎的一个个七窍生烟。原本就是颇费周折想借着菜式上取巧,可望攀些交道。谁知经此一闹,竟变成腆着脸皮到人家吃白食的。

陆昱敛息闭气安坐于宾客中,静观着眼前的众生相。越看越觉得杯中酒寡淡的比泡过味的残茶还难以入口。

今日出于缠不过独孤澹的好言相劝,陆昱终于松了口随独孤澹到沈府凑了这份热闹。为此,独孤澹将自备贺礼中,一册古碑拓片匀在陆昱名下,算作是他的贺礼。

打发开几个凑过来的酒肉朋友,烟花阵中的老相识,陆昱已是烦不胜烦。索性起身来至露天户外,想寻独孤澹好歹关照一声就告辞先走。无奈往来的小厮回答:家主正与贵客叙话,不敢近前叨扰。至于谁是武靖王,他却不认得。

陆昱叹了口气,按照小厮指点大概方向信步而行,想着待遇到熟悉的官员,托付代转口信。可巧,从侧门闪出一个半大男孩。陆昱见他穿着不是仆人打扮,便抬手唤道:“这位小哥且请留步。”

沈骧停下脚步注目望来,见是一个眉目轩朗英姿飞扬的男子稳步走进,随着步伐,可觉出有一团气韵荡漾与身形周边,看其年龄当在二十五六左右。

“想来这位小哥是此家宅中人,敢问这府中东青之所在何处?”陆昱很惊诧,世间居然有如此容貌精美的人,一时间险些忘了要说的话。好在匆促见改口的倒算得当。

沈骧详细指示了路线,双方相互挽手一揖各自举步。

再不承想,沈骧躬身之际,脑后用来拢住垂发的一只银丝编花珠脱落下来。彼此转身举步,沈骧被脑后一扯,拉得生疼,哎哟一声叫了出来。陆昱头发中也被揪了一下,立时转身。却见自己背上的垂发挂在一只银珠发饰上。

双方不约而同都是一笑。骧抢先道:“对不住了,我来解。”抬手捋起发缕,仔细将陆昱的头发摘解着。“无需如此,一缕头发扯开便是”陆昱望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上乘无暇的和田玉,也雕不出如此润白细致的肌理。

那少年摇摇头,不曾抬起“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轻易毁弃。好了,委实抱歉的很。”终于摘开发丝,少年再次挽手施礼。

惜哉这一回才欲起步,又横生出事由将两人的行动止住。

“哟~~这算唱的哪一折?还未问过八字,便忙着红绳结发不成?”随着笑语,独孤澹在谢琛陪同下,自陆昱正要去的方向一路走来。看情形是刚净过手,且已将适才的事情看了大概。而独孤澹的样子明显是有酒了,脚步上略有几分滞涩。

谢琛听独孤澹酒后玩笑很是出格,向其身上拂袖嗔道:“擎韬这番醉话好无聊。仗口舌之利戏弄弱小,令人齿冷。”独孤澹被抢白了并不在意嘿嘿一笑:“借我口中言,传人心中事。成人之美何乐不为哉?”

“哦,擎韬兄果能如此,有朝一日,昱定当重谢之。”陆昱反言解嘲道。

“你二人···”谢琛被说得有些挂不住,方要反驳,被沈骧近身挽着手臂拦住:“琛哥莫与他们较口舌短长。且容他们先说着吧,待其住口,你我便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了。”言罢玉项一梗,拉着谢琛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昱心念一闪之后,禁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把尚在微醺迷蒙之中的独孤澹扶住:“擎韬兄如今可知‘人不可貌相’了。”见其还是满脸迷茫,忍俊道:“方才那少年一句话,不显山不露水,就把你我都骂进去了。”

看来独孤澹今日是没少喝酒,言至于此还未反应过来,陆昱索性讲明白:“他们二人是‘轻舟已过万重山’,则你我二人可不是应了前一句‘两岸猿声啼不住’么!哈哈···但不知如此急智应变之子,幸落于哪门哪户?”

独孤澹终于醒了些酒劲,反问道:“怎么你竟不知此人?可还记得我曾提过的,在禁宫门前,开口骂尽当世千岁,得先皇亲笔赐字的孩子,朔宁侯长公子,沈骧,沈仪光。便是此人。”

这该是几日第二回心中顿用惊艳之感。陆昱禁不住脱口自语而赞:“此子直有子建《洛神赋》文中所述之绝色也!夷光,取西子之名,配此人端是贴切的紧呢!”

独孤澹知道他是误听了把头一摇笑:“非也。乃是仪容之仪,光辉之光。展意为:仪颜如玉兮温良端方,舞烁瑞阙兮日月齐光。取典于孟德《铜雀台赋》。”

“好字,好解。同天地之规量,齐日月之辉光。维斯人可当得起这份表字。”陆昱回味着适才的情景,若有所思。

若应其素来秉性,今日的场合,陆昱是不屑于出面的。即使有好友相邀,也未见得搬得动他。相比之下,陆昱今日破例出来凑这个场面,更多缘于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八个字。他想亲自确认一下,那八个字究竟能否应在沈赫身上。

沈赫其人的经历,于当朝而言算的是奇迹。两起两落,被父子两代人倚为辅国柱石一般。其为人接物,则是圆而不失谨慎,谋而不失仁厚。最重要一则,沈赫的号为“嘲风”。陆昱确信自己不会看错,且清楚记得先帝生前关于沈氏父子的评语。他暗中猜度,‘风’与‘凤’谐音;假设当初字条上的意思,其实是点明为‘风舞朝阳’,则亦可解释开其时昊帝看过字条勃然大怒的个中缘故。

杀姐而纳其弟为男后~~这样的事情心思,纵然是真有情愫,也断然不可能宣之于众。更遑论昊帝和沈赫自幼受圣人之教,再是惺惺相惜也不会走出这一步。然而若这一假设成立,陆昱给自己的决定就是一个字——杀。因为沈赫绝不可能再为隆氏之外的人所用。既然成不了披荆斩棘的开山斧,那么也不能留下成为绊脚石。何况今日的情形看来,若是嘲风公子死了,昌之朝堂真真要塌掉一半。能以一人性命,搅乱全局并坐成黄雀之功,陆昱觉不在乎阴险上一回。

忽觉袍袖牵扯,陆昱回神,见是独孤澹刚饮下一碗醒酒汤。指着不远处示意,沈骧受其父委托,到这边来向宾客敬酒致谢,眼看已经到近前。陆昱暗猜,此刻必有贵客驾临。

“方才行动匆忙,尚未请教足下台甫。”沈骧捧着一柄白玉酒壶,适量往陆昱杯中添了酒。陆昱道声“不敢当。”将酒饮尽,照了杯底后重新当胸挽礼:“在下陆昱,表字放之,号玄鹏。临安人士。”

骧端正的还了一礼:“晚辈这厢还礼。沈骧,表字仪光。适才怠慢之处望请海涵。”言罢,端然颔首微笑,转向另外一席。

陆昱明显觉出这少年的言谈态度中,拒人于无形的变化。冷眼看向其他席位上,闪烁着逡巡探究的眼光。有意无意间还可听到窃窃私语声;其中“尚京第一风流公子”的称号,清晰入耳。

陆昱不仅心中暗笑:尔等行于阴私间,我则现之于明处。俱是进出销金窝温柔乡,偏要行出明面立牌坊,背地里连娼妓都不如的龌龊勾当。一群敢做不敢当的蛇鼠之辈。这样的朝廷,即便再多几个沈赫这样的中直臣子,也未见得能有多么长远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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