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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腿被压麻了,沈赫活动着肢体,骧在一旁立即醒了。睡眼迷蒙娇憨绒软的样子,令沈赫不禁莞尔。“醒了就先坐起来。走了困晚上睡不好。坐近些,和爹爹说会话。”骧弯着笑挪近身子挤着父亲坐好。

“孩儿令爹爹为难了?”分外恬淡的声音。——“这算什么”沈赫抬手为儿子拢了拢散发“只是必要到天牢里忍一夜。预计就此革除功名,不再有叙用的机会了”

“孩儿也不想凑那份热闹,只盼日后依旧能彩衣娱亲膝前尽孝。”——这样的言语在沈赫听来自是受用得紧,随之哈哈大笑,爱怜的往儿子脸上捏了一下“有我儿这句话,为父自是欢喜得紧。但是,若令你就此赋闲起来,实在是荒废了你满腹好才华。待此事平息便送你到虞州去,离开这是非之地。”

骧心花怒放倚在父亲体侧:“甚好,孩儿在安远这些时日,时常梦见随舅父在海边,等着看日出···”

正随行说笑时,半空中忽然响起呜咽般的一声箫鸣,随之起乐。音色沉厚悠悠扬扬,缠绵婉转如泣如诉。细品来又是柔肠百结,并着黯然伤别无可奈何,分明又有着纠缠悱恻情根深种的意思在里面。

沈赫细听隐约觉出异样,明显是为友人送别,又怎会选了这首曲子。再则这箫声恁是熟悉,似乎于何时听到过。回思半晌不得其解失笑自语道:“好端端一曲佳人新嫁,竟被这管箫演成闺怨哭别···”回头看向沈骧,不觉一愣。见凤目半合泪光氤氲,分明是有感而动。自骧儿当日中毒之后,于情分外凉薄,几乎不会哭了,如今竟能为这箫声动容,实在匪夷所思。

“骧儿,你知道这弄箫之人?”——“是···英琭。他的元妃惨死叛乱逆渠手中,遗下幼子···孩儿想起此节,难免物伤其类。”

这般解释连自己都骗不过去。英琭既然追上来送别,又隐身不见;分明是要宣告其心中不甘,有怜惜听音人处境艰涩,不想再拖累···然而骧也由此联想起自己在安远,种种困苦奔波挣扎,种种心灰意懒,终于是咽不下顶起来的一股闷痛,先是把头抵在膝上,很快就被父亲揽到怀抱里。听到父亲温言:“我的儿,爹爹在这儿,哭出来吧。”于是再忍不住抽抽噎噎哭了出来。

---------------------------------------------------------《封印》

寒天碎琼沃,漫把盏独酌,徒有春机任零落,

夜未央,参商陌,风略南窗叶娑婆,青鸟信难留闲花落。

忠与恩也相论因果,功名累又谁与教我,

扪自心何从分功过,却偏叫忠奸分怎个。

凤凰印,封死生契阔,爱恨痴缠擦肩而过。

说成败,成败由他说,旧约已兑知遇凉薄。

扶摇金紫梦,辗转循回朔。槊点鸡塞东风火。

雁字凭,已萧瑟,长天凉夜忍消磨 ,经纬执念却勘破。

忠与恩,也相论因果。功名累,又谁与教我,谁可教我解脱。

高阕干戈局,放手天下博不问就因起劳歌。

揽黍离,及苍生,笑谈忠义重结过,宁彼四方诚一诺。

忠与恩,也相论因果。 功名累,又谁与教我。

道兴替,归并旧山河,忠侫留予闲者说,任世间闲者评说。

将入夜时,大理寺监牢响起轻轻的歌声。值夜的禁子斜靠着石墙,饶有兴趣看着监舍内那少年犯官击节清歌。不知觉间竟是为之叩掌打起拍子。醒过神时又不觉失笑,用皮鞭鞭杆敲敲木凳腿:“长公子,小的真是未见过您这般嫌自己罪小的。”

监舍内的人哈哈一笑,丢掉手中半截木筷,轻快的走到石墙边,左腿一摆直直放在墙壁上,开始压腿。“多谢老兄好意提醒。沈某不才,生死线上几度来回了,功名利禄都不过痴缠而已。”随后也不再理会禁子,将脸叠在腿上,音色缓缓吟诵道:“···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换做另一条腿,也随即换了首诗“···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身后木栅重锁开启,有脚步声踱进监舍内,紧接着前句吟诵道:“···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沈骧闻声不惊不喜,只随即放下腿,拉了下身上囚衣。也不抬头跪下见礼。只听来人轻声笑了音色低回道:“一身死气沉沉的罪衣,居然在你身上也穿出几分风姿,朕看‘人要衣装’该颠倒念作-衣要人装。”

“陛下金玉之躯不宜至此。”不必看也知道来人是谁--被私底间称作‘黛蟒公子’,当今上位者睿嘉帝。

睿嘉帝亲自抬手撩开风帽,冷冷丢了声:“平身。”木栅外有人端进杌凳又低头退出。睿嘉帝撩衣摆落座,露出一双金龙飞举的朝靴。“仪光,朕原本也不予令你于安远常驻。以你的档案注记品级考功,只消满及冠之年,转明或外放便是一位大元。如今可是官声私名尽皆留污。在职官员狎妓,该当何罪你该知道。”——“杖刑五十革去功名永不叙用。”

“朕还当你忘记了天家至亲明目张胆狎妓养娈,你莫如唆使朝中两位异姓王,直接到殿上来掴朕的耳光。”昏暗的烛光下,睿嘉帝原本算得英挺的容貌扭曲着,青中泛黄戾气横溢。“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你披上一身鹤羽,真是舞得风生水起。母后只对朕说,听凭处置。你倒说说看,朕该如何处置?”

“法立信,君立威。陛下依法处置就是”沈骧泰然道。

睿嘉帝被他气得破颜而笑:“凭你这身子,二十廷杖便要魂飞魄散了,你倒会哄朕笑呢。当年父皇御笔亲书为你赐字,朕在旁侍候笔墨。先皇爱惜你慧思急智,特准你束发之年加冠应试。朕亦是惜你智慧,在猎场时有意将点心与你分吃,你也应了朕,日后必要君臣相知,做驾前第一股肱。言犹在耳你却要蚀毁诺言,负了先帝厚望,也负了朕的厚望。”言之动容处,睿嘉帝挺身而起。

沈骧却无丝毫反应,余光扫见木栅外,黑夜随从稍抬了下头朝他眯了下眼睛。骧明白,虚幻之象怎可当真。挽着手抬至胸前,静静开言:“微臣不敢淡忘对先皇立誓。此番行事,微臣实难寻得双全之法,可以上不负君王厚望,下安边戍,其间又能保有自身名誉清白。难为取舍,唯有两害相较取其轻。此为臣之愚顿举措失当之过。”

“巧言令色。你欺朕忙碌国事无暇问津边戍,就可以鼠雀行径任意而为,甚或坐视泥沙俱下。”睿嘉帝指点着沈骧喝问:“朕且问你,那个男妓随已有你操持脱了贱籍。你还故意将之收纳在身边,是何意图?”——“微臣与萧宇实是君子之交,纵是可以纠结到情字,也是物伤其类。原想待禀明父母,再行收为妾室。”

睿嘉帝几步欺近,几乎把鼻尖抵在一处:“你给朕听好。若你当真不想做昌隆之臣,就脱掉官袍进宫,作朕的凤卿。朕的朝堂上不少经天纬地之才,御榻帐帏内也不怕多一位入幕之宾。”

若不是心中还存有一丝清醒,沈骧此刻真想运内息于指端,化指为剑穿透眼前之人。扯了扯唇角,以同样口气反唇相讥:“那就请陛下,在江山王座,和情欲之间择其一,骧只懂得事君以忠倾以心智,而非身体。若要沈骧护黎庶保社稷,吾粉身碎骨奋然无悔。若是假忠君之名迫我为侫甘于身下承欢,我今唯球一死,以报先帝信重知遇。”

这母子二人的廉耻真是令人瞠目,予取予求玩弄他人于股掌,尤嫌不够,还要将人榨干碾作齑粉。

“你敢威胁朕!”——“较之当前危势,沈骧的威胁微如尘沫。需知上有所好下必盛焉。昌之境外虎狼环视之忧未解陛下当以持国为重,为君立德,持政横法,做人取信,守情以专。若仅为私欲牵强就范,沈骧愿成天下共诛。既然沈骧未及报答先帝之恩,就请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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