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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后随着众人脚步出殿,刚走下几级长阶,一个年轻太监从身后钻过来:“小沈大人留步。”以大小区分朔宁侯父子称谓的习惯,必是来自于松延宫。“国舅爷奉太后召见已入松延宫觐见,关照小沈大人散朝后至松延宫侯见。奴才为您引路,这就请吧。”

时近巳时,日光照射已经当得起毒烈,瑶台石阶反射起光影,晃得睁不开眼睛。沈骧挽手肃立在松延宫高阶下,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以防汗水欺进眼中。说是侯见,其实就是故意将他罚在这里晒太阳。沈仪光大义灭亲不是风光么,那就为他多加几许光彩。

光影闪动,说明一直有人来来往往的看着,偶尔还有个尖细的笑声:“装得人模人样三贞九烈的,早晚也是龙床上的一只兔子,供人拆吃入腹罢了···嘻嘻···”

一个身影挡住耀眼的光,并有意展开折扇遮在头上。虽然有些眼花,还是一眼认出来人——鹤翔卫掌印大阁领邓绶“妙叹蝴蝶梦,颂德海市楼。别来无恙啊,仪光贤侄。看贤侄如今,端是一路扶摇两袖青云,苟富贵,莫相忘啊。”

“九印灵台镜,方寸一瓣香。鹤舞梵唱天地伦常,化于血脉铭于肺腑,丝毫不曾动摇。多谢大阁领提醒”骧淡淡看定眼前的前上司,故意弯起意思诡异的笑纹。——邓绶从袖管中捏出手帕,欲行为骧擦汗,被骧用牙笏挡开。“哦,本阁提醒什么?”

“当初大阁领所施兰若牵情之术半途而废,导致今日黄台之下,瓜蔓要被兔子嚼光。拳拳之心,毁于自家人口中。如此提醒还不深刻么?”骧仍旧阳光灿烂的笑着,眼光却流向殿级高台下的两个人。

邓绶转头去看,见是睿嘉帝的娈宠严侍卿和一个小太监,还在交头接耳的说笑着,点头会意道:“仪光啊,先帝与今上对足下寄予厚望。本阁也多与太后进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汝当相信,太后终究还是分得清缓急轻重的。平稳接承垂拱中兴,何尝不是她老人家的心愿。自古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太后于自家子侄期之愈切责之愈严。本阁如此解说,贤侄可明白?”

松延宫大殿门骤起,沈赫从殿内健步走出。见邓绶与沈骧正在大太阳下说话,不禁皱起眉头。随后舒展了袍袖迎上前:“琚遥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延召快莫与为兄说笑了。正与贤侄贤侄把臂欢谈呢。凤郎翩然华彩,实在令人艳羡贤弟的福气哟~~”说着抬头看看天色“时候不早,绶还有公务料理,就拖延延召与爱子团聚了改日再续。”言罢,邓绶袍裾飞扬环缀叮当的走向殿级转角处。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两个长包裹被抬出禁中。内务司随即接到上面支会,将侍卿严喆的名牌去除。

沈赫不予在宫内多留,把手帕递给儿子,便揽着骧的肩背一道出门。随着一起坐进自家凉轿车。有随从上前打趣:“敢问大人,是回城外还是回侯府?”——“本座难得偷来一日清闲,接了儿子不回家倒要回哪去?狗头找打!”沈赫抬手给了车夫兵士脑门一弹,笑骂道。

“松延宫刚下了懿旨,责我教子不严;命令即日起将驰儿送进宫去,由太后亲自教管。待加冠之后再由其赐婚回府居住。其实是怕驰儿回家,再被你责罚。”沈赫轻轻笑道。——“牵连到爹爹了。”

“罚俸半年意思一下而已。”沈赫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超儿、琛儿因处置紧急事宜得当,赐予双俸,你又的晋封,也赚回来了。总得让太后找点安慰才好心里舒坦,不然又不知闹出什么。如今若不是为着跟前几个孩子,我毫无兴趣与之交接。不过,关于那个雨航,你当真让为父吃一惊;怎么,你真打算收房?”——“不过表面文章,应付过这几年。萧家唯存他这一条血脉,岂可因为我绝了后。爹爹也知道孩儿的情形,我心里除却父母兄弟,再也塞不进任何人了。”

安氏领着慕超、谢琛在门前接了沈赫父子进门,又安排分别备办午膳,往鸾卫小筑去接雨航。回转内宅,亲手安置沈赫换衣待茶。一切做来平平淡淡,又有无比的默契温情附于一举一动间。

夫妻们落座后,安氏凑近沈赫就坐缓缓掌扇:“延召,为姐有事同你商量。我已经做主,收了萧宇做义子;便有外人问及就从我跟前论。如此,骧儿日后行动起来,更加便利些。”——“还是阿姐思虑周到,如此甚好。骧儿已把心思对我讲过,想的确实深远。既然如此,便随后接那个孩子过来行个礼吧。”

安氏闻言面露喜色频频点头“不得不说,骧儿的眼光不俗,那孩子生的灵秀自然,竹质兰风,虽是苦涩经历,却自有一段清根净骨。连我见了,都喜欢的紧。”

沈驰看着骧又看看跟在其身后的雨航,窘得一张脸几乎要开染坊似的。眼巴巴看着雨航自侍女手上接过献茶托盘,分别向父母献茶磕头,接了如意荷包,改口再次磕头谢赏。随后,又捧茶敬给慕超谢琛,行礼改称兄弟。

最令沈驰不自在的是,论清年庚,雨航还大沈骧一岁多,接下来反倒是,沈骧领着沈驰向雨航施礼。但回眼见到沈骧凤目之中,又能飞出刀子;沈驰只能咽下所有难受,跟在哥哥身后,向雨航敬茶施礼···

慕超、谢琛在旁看着沈驰,一脸喉咙里卡鸡毛似的表情,分别在旁搅衣袖,掐手臂,将胸中一股喷笑的劲儿往下压,压不住只好咳嗽。

一顿午膳吃得还算其乐融融。至后来,沈赫在几个孩子的敬酒之下,略有微醺。关照了几句,便有安氏陪着转回内宅午休。沈驰只得认命的在沈骧眼前听教训。好在小家主只是强调了一番“休再搀和派系纠集,沈氏一族实则是与昌一荣俱荣”的道理,终于摆手放了沈驰一马,让他回房收拾准备进宫。

终见四下再无他人,谢琛再也忍不住,回身推了雨航一把,便扯着袖子捂着脸,笑得前仰后合,慕超在旁本想撑着,最终也是转开脸笑不能言。雨航被笑得如坠五里雾中:“两位兄长···笑什么?”——骧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放了筷子擦擦嘴哂道:“所谓文人之风哟,得了双俸就欢喜成这幅样子,有辱斯文。”袖子一掸起身向廊下去逗弄八哥了。

“莫要听他曲解,我们哪里就成了财迷呢。”慕超擦擦笑出了眼泪,领着谢琛雨航移到一旁品茶“为兄和琛弟是在笑驰儿方才的模样,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学着骧儿的样子做。那个为难的样子实在是好笑。”——“是格,若没有骧儿做榜样,驰儿险险脱口叫出‘嫂子’···哈哈···”谢琛手搭着慕超的肩,笑得直不起腰。

廊下的八哥‘咕呱’叫了一声,开口学舌:“南无阿弥陀佛”。接着又抖抖几乎掉光颈毛的头颈,开口分明是沈驰的声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沈骧阴测测冷笑几声:“连你都知道,禁宫佛龛上供的是欢喜佛。地宫中的先帝英灵又岂能安息。”说话间手一抬,一根银针穿透八哥身体,那鸟嘎的一声掉下架环,被脚爪链子拖着荡在半空。

又一次看到骧收拾行装,不禁想起上一次在安远城家宅送行的情景,如今自己当真是有了家。想到此雨航禁不住喜上眉梢。缓步走到骧身后,慢慢圈住他,把脸贴在那瘦削而匀称的后背上。

“你莫要错疑了意思。我已经对父母禀明过,日后若逢机会,他们自会做主放你出去成家立户”——“义父义母恩重如山,我万死难报。”手上力气加了一分“若不是你从中周全,我岂有今日。仪光,你的恩德,我今生都报答不尽。待我身上好了,定然好好伺候你···”两碗一紧,怀中人已经脱束闪到一旁。

“萧宇你听好了,安远城许你留下约定的话,如今依然有效。沈驰此番色令智昏,焉知其中没有你自愿推波助澜的心思。”骧的声音突然冰冷无比,雨航浑身一抖,几乎要朝着那个背影跪下去:“仪光你···不要赶我走吧···我是当真喜欢你的···你信我。我的心是干净的···自从你在安远收留之后···身子也是干净的。”

骧在不远处转回身,见雨航直要往地上落,叹了一声上前拉住他:“也罢,与你说明也无妨。”拾起雨航的一只手压在自己胸口“十五岁时被施了‘兰若牵情’术,虽未全部完成,却留下了一人的影子。尽管对此人满满的都是恨,确也封住了我所有情爱感觉。在将之剃净之前,我接受不了任何人亲近。你也见到了,我房中没有侍妾婢女,日常起居都是哥哥们打理,因为一旦有我不熟悉的人迫近,我会癫狂杀人的。鹤卫出关都有这道次序。只不过给我用的药,与其他人不同。他们都是浅效且是对事不对人。我现在状态还亏得爹爹及时赶到加以中止,否则我如今早已是个妖孽一般的生物”

雨航目瞪口呆如遭焦雷击顶一般,呐呐不成言。年少时仅听父辈们说起:重臣远放在外,上位者欲行牵制其心性,除了以质子挟持,还有赐毒。望着眼前少年,雨航心中的痛惜愤怒翻涌奔腾。这少年正是花样的年纪,一颗心却被早早的冻住,是怎样的狠毒机谋卑鄙算计,才需要动这般心思。“怎么会···这,这样···没救么?不,总有解治办法的,即使解不了,我都守着你,哪怕是等一辈子。”——“没有那么久,只需要对时对景天崩地裂的再痛几遭,就可破解。只是···”

骧居然软软的笑了,凑近雨航耳边:“我极为忌讳狭小黑暗之处,更加怕疼。若有人想捉我,必要拼死抗拒绝不就擒。再有么,其实男女或两男交合之事我是见识过的。知道雌伏下面的很辛苦,始终反感这事。让我压别人,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禽兽,若是被人压更不可能,我怕疼。”雨航脸上的泪水还未擦净,就被逗得笑喷了出来。有心想安慰几句,终是因着怕触及其痛楚,而咬牙忍住。

【鹤翔卫的牵情术,于建卫之后便行设置。多用于外出承担重大任务使命的暗卫。目的只在于牵制此人专心任务誓死效命。

兰若牵情术若行施种成功,沈骧终身会为药物所致,专情专事于某一特定之人,对其言行言听计从至死不渝。

这一特定之人正是睿嘉帝。他牢记当年先帝遗言,欲留一个倾心相辅的人,却也知道其母行径,早已从根本上伤透朔宁侯父子的心,于是不惜铤而走险,走了下下策。他希望沈骧真能痴情于自己,以此留住凤郎一颗专心。

然而,沈赫及时终止了施种行动,又有沈太后的所作所为诸多冷酷残忍行径,只是残留的兰若毒适得其反。于是睿嘉帝与邓绶等人,一子错投满盘落索。睿嘉帝欲效先朝之例,为自己当朝设立护国相王的迷梦,也就此半途而废。

···无奈之何也,非关司命···】

数日后长亭之外,沈骧身着一袭绛红色袍服,乌纱玉带,在朝阳辉映下艳如浴火令人难以侧目。在其身后排开迎奉銮驾仪仗,执节捧剑者无不神采奕奕。雨落伞盖翎羽号带,在渐起渐烈的阳光下华光耀眼。

摆成如许阵仗,皆以为西恒和亲使团,希西恒国主亲理主事。意在表明和亲诚意,以期将和亲联盟一击而成。

最后一名马军斥候在一丈开外处跳下马,单膝下拜抱拳禀报:使团大队距此不足一里路程。安奉督护送行入境的将军端木洵,接到钦差亲笔之后,又得西恒国主关照许可,已经原路快马折回安奉。西恒国主已率领使团径直朝这里赶来。

骧挥手令其入列。凭着习武人敏锐的感觉,及脚下渐起的震颤,骧已知道,一支劲旅正裹挟迫近,只不过较之战时,多披一层亲和外衣。

远远只见一团火苗般的跳动,逐渐扩大。骧一愣随之反映到,必是那头火色苍猊森格,跟着一起来了。于是他回身喝令随行人员务必原地不动保持队列。自己提着袍襟只身走出数丈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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