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骧淡淡一笑反问:“你家老爷不日便要到萧飒,何必急在这几日追问我的意见?”——卓尔英俊的面颊上多出一对酒窝,平添几分憨态:“您最明白老爷的心思,无非是想把事情提早分派好了,免得搅扰了与公子爷团聚的好时辰。另则,··老爷还命属下照原话带给您,再让他得知在曜中旁生某些别样消息,他便不再分晓真伪,必要亲自过来将公子爷带走。”

骧弯着唇角勉强忍着笑,笑意满溢在潋滟凤眸之中。随手从脚旁瓷盆中拈了几粒鱼食探手洒进水榭下。躲在山石缝、浮萍叶下几条小红鲤,身姿婀娜的游出来觅食,搅得鳞色水光甚是耀目光鲜。

“禾者,食饵;利者,依傍刀刃而生。故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喻。熙熙攘攘因利驱往。隆氏宗亲同罗后间攻守同盟,看似平稳实则脆弱,稍有分利不均便生内斗;两下利益自始就不可能摆平,哪里能有相安无事。就如这几尾鱼,刚还藏头露尾,但有投食必会游出来。你且回复你家老爷:子非鱼不识鱼之乐,莫如居为钓者安享钓之趣。”——卓尔嘻嘻一笑,抿了口茶:“属下读的书不多,恐传错话。公子爷再画一幅图吧。”

骧牵着轻衫衣襟起身,缓缓踱了两步,随着折扇鼓起凉风,发丝间一抹薄荷清爽晕开,极是怡神。“再过几日我也会去萧飒,之前却还要累及你和老唐分头跑。委实过意不去。西廊檐下两坛鹿饵酒,是骐王送来的。明日你回去带给老唐,权作是我向他致意了。”

卓尔呵呵憨笑一串,脸上浮起一层羞色。“说不得几日后,老唐便随驾过来,届时公子爷当面赏赐岂不是好?”

“我视你与老唐为兄弟至交,朋友间何以言赏?再则,你不在他身边,还要将他不得血撞关元气冲牛斗的作甚?纵着他去寻些不入流的物儿么?便是真闹出那等相生儿,你家老爷难道会为这些花花绿绿的事开销了手下爱将?”

卓尔笑得身形一纵一纵的,却不敢放声。“奇哉怪也。属下还当公子爷从不会吃酸呢。”——骧知道卓尔在笑他学会吃飞醋,故意促狭道:“怎么,非要安然与人共用共享同一物事,才算得是宽怀大度?他不怕累我还顾忌干不干净呢。”

话音甫落,卓尔噗嗤一声将茶喷了雪猊一头。萨图全不当事,眼睛都不睁,只甩着舌头舔舔口鼻继续盹着。

萧宇从外面匆匆而来,皂靴底在砖石路面上踏出一串桀桀声。萨图极其警惕匆忙气息,直冲着萧宇忽的立起身。骧忙指示卓尔及时牵住雪猊,转而望见萧宇神色匆匆,便问:“何事惊慌?”

萨图对于匆忙而入的萧宇十分警惕,距于原地两眼却死死盯着。唬得萧宇先向卓尔点下头,只得立在水榭之外与骧答言:“适才在街上···我见到衍恒了,他该是未曾看见我的。难道是呈平长兄将此处地址告知他?尽管如此,衍恒也该是奉义父遗命,在虞州为义母守孝的。”

“沈家三爷是沈氏名正言顺嫡系正脉,迎灵归乡乃是顺应情理。事关尊长重孝,超哥虽是兄长,亦不能隐瞒不告。”骧合起扇子,移步过去将萧宇亲自拉进水榭;又回头向卓尔布置:“卓尔,你且往靖王处报备一下。终归借用人家宝地,礼数上不好缺失。至于你家大公子,让他用过晚膳过来见我。明日你返回顺便将他带去萧飒。”

卓尔对骧的差遣从无异议,随即应命牵起萨图低声喝令它起身,竟被那固执的巨兽拽得一个踉跄。骧见了招手示意,将萨图领进水榭,直至令之围着萧宇走一圈,方不屑一顾走到门口卧着。在场三人见此情形皆是啼笑皆非。卓尔随独自转去隔壁行苑。

萧宇移至骧近前低声问:“义父后事处置的确有别于常情··但确是遵老人家遗言而为。超哥亦该将各种内情对衍恒阐明。如此说朔宁小侯西行还有另外来意?”

“那便要视其如今站在哪一杆旗下。旗主若是龙座正印,则他此来便是当说客;若是其他隆姓宗亲,说不得就是来充当刺客的,当然另有动手之人。他既已到此,总比孤悬在外的好,其实省了我许多周折。”——“总归是血脉手足···若有必要,我去见他,如何?”

“不必。晾他几日,他自会赶着来见你。”骧手上折扇扇动停止片刻后,动作明显减缓。

见骧沉思不语,萧宇便静坐在旁,向水中一粒粒撵着鱼食。骧看过朔宁实录抄本,只是将册子摔在地上,却异乎寻常平静。熟知者都明白,身为整盘格局运作者,同样也是局外人,他心里何尝不气不恨;他是在积攒酝酿着,只待时机成熟一举爆发。

“照你这般投喂,鱼都要被撑死了。想什么如此出神?”——萧宇将双手一掸,回头揶揄道:“进门时你家侍卫首领提示:要我与你保持距离,以免徒惹麻烦。其时英家大公子正在一旁看着。那位爷对你看得好紧呢,又是亲随侍卫、又是苍猊把门,再不然怕是要咬上一口留记号了。”萧宇向一旁在水盆里洗净手,转回来拾起角梳“小的伺候公子爷梳起头发吧,若令外人见到您目下这等形容儿,我可更罪过了。”

骧虽笑开也仍旧依言落座:“何必和晚辈闹闲气。”——“哈,神佛菩萨保佑,我可没这等福分来承一位皇子做晚辈。”骧闻言微笑不语。

萧宇提及的侍卫首领,乃是英珲之子英翮。心中领地意识极强,耿直比之那两头苍猊不遑多让,着实令人哭笑不得。经其父再三强调之下,他愈加认定:除去英氏父子之外,再有第四人欺近凤君,必要尽快驱逐,甚至可以一刀砍翻。

英翀自蔷薇影壁转过来,便看到水榭中两人谈笑正欢。驻步下来略加整理了衣服,稳步走进水榭。单刀直入朝着萧宇开言:“你怎会在此处?”

因萧宇正在身后帮着绾结头发,骧头颈不动反驳道:“翀儿,不可无礼。萧宇是我家已故安氏大娘的义子,论年庚是我的兄长。而今他是靖王座前文案幕卿,你该见礼称他声‘萧先生’。”

萧宇见英翀在水榭外低头摆弄雪猊,心知他是无意不愿放低身份见礼的。寒暄一句‘在下不敢当’;为骧系好发带,便先行往室内去预备晚膳。

英翀见骧招手示意,举步走进水榭。骧从桌案上拾起一只信封递给他。“翀儿,明日你随卓尔返回咸宁,就便把这封信交在你父王手中。”——没有外人在场,英翀的情绪活络起来,接过信晃晃促狭笑道:“小爹爹可替我说情了?”

“你此番私自乔装混迹出行,必定引起禁内不安。还欲让我说情给你?!好生将这封信带给你父王,至于他怎生发落你,就看你的造化。扶我一把。”骧借着英翀搀扶,缓着步子踱进居室。按医嘱所述,脚伤痊愈之后,也需仔细调养以便经络恢复。

骧在暖座上坐定,从箱屉中取出一枚双鱼玉佩,装进锦匣交给英翀。“你父王早与我讲过,今秋要为你行加冠礼,披服取字。男子加冠之后便为成人,可佩玉、问嫁娶、登科入仕、论事开言。他返回咸宁行前,关照我为你甄选表字。我思之再三,以为‘长天’二字最是相符,取一举冲天鹏程万里之意。”

英翀听了眉开眼笑,随即打趣道:“父王可还关照您为我安排房中人?”——骧穿起一件莲青色外袍,大方答道:“若你觉得可以,我便为你挑选几个品貌相当者做侍妾。此际我留桩在曜别院’,乃是居丧,不能行此此类事。且待我回返咸宁再作安排。”

英翀吊着嘴角哼了一声讥讽:“小爹爹想找女人自去找便是,大可不必以我做借口。我不会在旁妨碍您行好事的···”——“休得胡言!”骧兀然拍案怒喝道。“我留驻此地是为了守孝,不是为在这冶游玩乐···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明日务必随卓尔返回,不准再寻任何借口拖延滞留。”

英翀狠狠攥着双拳,盯着对面冷若冰霜的人,寒森森的问:“我就那么让父君看不入眼吗?这般急着赶我走。”——“你在此处帮不得我什么,但也不能给我掣肘添乱。”

咚的一声,英翀手边的小茶几被他一拳砸断。“父王将您的护卫之责指派给我,怎么就掣肘添乱?”——骧抱膝而坐,双目灼灼的直对着英翀道:“在东南牧场,我早就提示你不得轻举妄动;其后仍旧因你心性急躁乱了阵脚,最后迫得我赶回咸宁···去敲登闻鼓···且说目下情形,我一人在此只是客居,住多久都无妨。可西恒皇长子出现,为避免牵扯出诸多无谓政务往来,我就要提早转去萧飒。你真当安奉督护府是英氏宅门,可以任你随意出入?”

英翀瞪着骧咬牙切齿良久,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好,我走就是。父君在这儿好生养着,被哪洞哪府的妖魔鬼怪捉去生吞活剥了,都是你的天命劫数。”随之一鼓作气的呼啸出门。

骧朝着英翀背影,雀儿似的嘟起嘴,嗤了一声:“有你们父子三个就能把我生吞活剥了,哪里还能轮着荒山野洞的妖怪。”

英翀听到背后低语,喉中咯咯噎了半晌,终于咯喽一声顺了气。早听父亲说过,不可随意与父君斗嘴;神仙似的人儿,灵牙利齿歹毒的杀人不见血;文质彬彬将人骂得狗血淋头。今日当真见识了。

萧宇一直等英翀拖着雪猊转过影壁墙,才迈步进门。英翀的身形精壮,比骧高大出许多,却被训斥得暴跳如雷,一路携风带雨的离去。萧宇见了觉得有些悬。他托了一碟蟹黄包放在骧手边,“你可真会气人。这位大皇子虽冒失些,担忧你的心思确实不假的。”——“我不想让他同我抢点心。”骧捏着包子咬了一口,促狭笑答。

萧宇噗嗤一笑,挽起袖子盛好一碗薏仁粥放在骧手边。“他那么大身量的人,也只小你几岁,却还是人前人后的唤你一声‘小爹爹’。您就有点长辈气量。我另外预备一份搁在捧盒里,少时遣人送过去给他尝尝。只是莫要让我去送啊,隔壁整日里散放着苍猊,简直要把人吓死了。”

骧静待萧宇往他的碗中添了一匙菜,并未忙着动筷。“雨航,你关照给靖王和琛哥,沈驰到奉节的动作,不用阻拦他。沈驰和龙座上那人,同样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心思不差但能力有限。给琛哥留份体面,抓他个罪当其罚就够。”——萧宇咯咯笑了一串:“我倒觉得你该思虑一下自己。方才英大公子被你那么斥责,若他回去向他爹告状,你便不要想安生了。”

骧把碗筷放下,腹中随之有了吃饱感觉。“你是让我奢望他那个爹会安生?真能如此,岂不辜负了尚京第一风流公子的称号。”说着朝萧宇勾勾指头,两人头顶头唧唧喳喳如此这般了一番,萧宇越发笑得不行,但还是应道:包在他身上。

翌日,一个消息令尚京方面暗桩如获至宝。安奉靖王独孤澹、西恒国主英琭终于动摇心意,预备为各自业已长成之子甄选佳丽婚配。而这个缺口一开,各样演绎传闻随之蜂起。

英翀启程前将行苑周遭防护,包括两头苍猊,全数交给英翮,有他负责率众把门,一只蜻蜓也飞不进在曜别院。

英琭听完英翀的告状之后,挥手一掌拍在其后颈上,拍的一声很唬人;遂即点着英翀额头似笑非笑的问:“你可知能令凤郎细心护持者,当今世上是屈指可数。为父等了七年,方才得到仪光用心呵护。莫要如邨氓匹夫般,只长个子不长脑子。让你唤一声小爹爹,你可占了好大便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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