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我们一直也都是陌路人。”春水毫不留恋,离去。
兰舟城依旧是她熟悉的样子,不大,百姓们却是很有人情味,说话亦是轻声细语。春水一身薄衫走在阳光下,像菜市口走去。
菜市口热闹,每回斩杀重犯通常都是在这里执行。今日菜市口早早就聚满了人,等的就是许久未有的斩首之刑。
除了赶集、游河竞诗会、花期大赏之外,兰舟城素少会这般热闹。春水站在人群的最外圈,欣赏着许多携家带口来的围观群众,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别人的死期——这还真是一种别样的景致。
春水环着菜市口看了一圈,见监斩台已经搭好,外一圈持刀背箭的守卫把刑场和群众隔开,内一圈守卫护着监斩台和行刑台,一眼望去的确森严,就算插了翅膀要飞也能将其射杀。春水摸了摸腰间的刀,看来是有些自不量力了。不过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救不了宋漫贞,她也愿意和她一同赴死。
囚车一路前来,群众围观而上,一时间哄闹不已。春水踮起脚尖随着囚车一路前行,焦急地往人群中挤想要见宋漫贞一面。可是人实在太多根本无法靠近囚车。春水急得额头上都是汗水,本就是腿脚不便的她无法挤入人群反而被人群推挤出来。春水不再恋战于此,迅速往行刑台处快步走去,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只见戴着手链穿着一身白衣的宋漫贞被拉下了囚车。
春水一时间心被揪紧,她见宋漫贞的面庞有些不真切。大概是阳光太盛,刺得春水的眼睛都酸了,见宋漫贞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春水倒吸一口凉气,几欲哭出来。
但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把刀从腰间抽了出来藏进了袖子里——就是这个时候,她该行动了!
“时辰到!”传令官一声高喝,柳大人坐在高高的监斩台上抽出一根画着“斩”字的黑色令牌,抛向了空中。侩子手喷了一口酒在大刀上,高高举起,对准了宋漫贞的脖子。
“预备——”
春水身子向前猛冲想要冲入刑场,可是身后一股大力拦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
春水大惊,正要惊呼,嘴也被捂住了!她闻到一股檀香味,这味道异常的熟悉!可是极度混乱和焦急之下春水根本没心思去思考这香味是属于谁!她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疯狂地挣扎想要挣脱桎梏,可是身后的人力气出奇地大,春水根本无法挣脱!
那大刀落下,春水眼眶全红,血丝猛增!
鲜血喷溅到半空,周围一圈的人都被血喷到,孩童的尖叫声四起,春水的脸上全是宋漫贞的血。
宋漫贞的脑袋滚落在地,立起,正对着春水。春水双眼睁大死死地盯着宋漫贞的脸,她急促地呼吸,所有的力气一瞬间全部从双脚之下流失。最后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21夜鬼哭
淡淡的香薰之气弥漫于春水的嗅觉,但这宁静的淡香却无法让还在昏迷中的她安定。
她不断地梦见宋漫贞被斩首的那一幕,宋漫贞的脸,她的眼,她鲜血的热度都透过梦境直达春水的内心,那行刑场面无数次地重演。春水双眼依旧紧闭,噩梦像一根湿滑、布满了利刺、却又无比坚韧的藤蔓,纠缠着春水的身体,令她难以脱身。
木床边,一个高挑的身影手中执着一条棉巾,双手交错一拧,水全数滴落在铜盆之中。
床上的人持续呻-吟,乾沐青转头看了春水一眼,见她额上都是汗水。乾沐青拿着棉巾走到床边,为春水拭去汗水。
“漫贞……”春水握住乾沐青的手,细语道。
乾沐青看着昏迷中的春水在念着别人的名字,面庞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是把她的手握住,放回了原处。
不知睡了多久春水才真正醒来,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家正身处熟悉的房间。
临水阁就那几样陈旧的摆设,她在这里待了九个春秋,任何一个角落都是熟悉的。这让她有种安逸之感,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一切都像是过往无数个熟悉的日子一样平静,耳边流淌过的依旧是后院妈妈们拍衣的声音和煮饭的香气。
可是当她的思绪沉淀片刻便立刻回想起了宋漫贞的事。
刀、血、尸体……春水思绪猛然紧绷,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却觉得脑袋像撕裂一般疼痛,眼前暗成一片,所有的颜色都混沌在一起,让她无法坐稳,重新倒回了床上。
直到乾沐青来开房门,春水才能重新视物,看清了眼前的人。
“你气血严重不足,劝你不要乱动,否则十天半个月也下不了地。”乾沐青手中端着的木盘之上摆放着一盘菜和一碗白饭,她将木盘放置在桌上转身便要走。
“在刑场阻止我的是你?哼,呵呵呵……你违背自己所说的话,乾沐青。”春水笑道,“我这等陌路人何必劳烦你出手相劝,你大可看着陌路人被乱箭射杀,何苦将其救回?”
“我愿意。”
春水操起窗沿的花瓶恨恨地朝乾沐青掷去。花瓶不偏不倚正中乾沐青的额头,碎了一地。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拯救!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你为何要出现在我面前?!又凭什么由你的意愿来决定我的生死?你作甚不躲?乾沐青!你会不会太自以为是!”春水吼道,“快点从我面前滚开!滚——!”
血一直流到乾沐青的眼皮之上,一眨眼,渗入了眼中,染得她眼睛里全数鲜红。
“想死现在也可以去,死的方法那么多,还怕没错过了就没机会死了么?你的性命的确掌握在你的手里,但你也要想想你的性命是否只属于你一个人。鲁妈妈高烧不退,开了药给她但她死活不喝。我可以不顾及她的死活,如果你也能同样做到的话,你就踏出这个门,一头扎进护城河里死个痛快吧。”
乾沐青重新阖上门,屋内只剩春水一个。春水心痛如刀绞,一想到宋漫贞因她而死她就痛苦万分。她想要找到曾经自毁身体时用的刀,却不知那把刀被遗落在菜市口的哪个角落,甚至连可以致伤的金簪也不在身边。心中的悲愤无处发泄,春水被激得浑身战栗不已,想哭却落不下眼泪,像个痴人一般矗立在屋子的正中央,默默无言只是颤抖。
最后也是累了,虚浮着脚步去鲁妈妈的房间看她,躺在床上瘦了一圈的鲁妈妈一见到春水就哭了,拽着春水的胳膊死活不放,也不说话,就是无法停止抽噎。
春水的魂魄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一双大眼睛红肿难看,呆呆地望着破旧的窗户。这屋子的窗户比临水阁的还要破旧,站在这里风不停往里灌,冻得人够呛。这都已是过了立春还跟冰窖似的,严冬是怎么熬过来的呢?鲁妈妈,你一直以来的笑容都是怎么撑出来的呢?
春水握住鲁妈妈的手,感觉到她手掌的粗糙干燥和厚实。鲁妈妈一辈子辛苦,从小做了童养媳,十二岁的时候丈夫死了,她便被扫地出门,做了无数的粗活重活,之后被乾沐青收留到青楼里做了妈妈。可惜就算在青楼想要过上好日子也需要动脑筋往上爬,鲁妈妈天生没这心思,所以在妈妈们中也一直都是打些下手,管一些赚不着钱没人爱管的姑娘。春水知道鲁妈妈根本就没享过什么福,虽然她总是叽叽喳喳口上强势,可是春水比谁都明白鲁妈妈脆弱得很,就像现在,什么话都没说,却哭成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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