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不确定…陛下已经决定销毁所有的实验室,首当其冲就是克莱夫波克曼名下的,这个秘密实验室也许能为巴鲁换取第二次基因修复药剂…原本巴鲁出生就应该注射了,可是那年他在安喀纳斯星参与殖民活动,没有顾上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而且他确实,无法回避欠对方的两条命。
“你走吧。”他内心煎熬,闭上双眼:“所有区将在一小时内封闭。”
嘉莱万斯历3018年。
安德鲁避开军部的监视,来到位于波克曼旧宅后山,这座山的山腹已经被凿空,防探测的实验基地直到六年后的今天也仍然没有被中央发现。
白色的实验室里除了监控设备的嘀嗒声,就是摆放在最中央的一座近两米长一米宽的特殊封闭式水槽。密密麻麻的管道连接水槽与地面以及控制台,光屏在水槽一侧微微闪烁,不断刷新着一排排数据。
实验室里只有一个穿着银色连体实验服的少年,正站在水槽边记录着数据。
“他怎么样?”安德鲁走过去问道。
那少年头也不回的说道:“很不好,如果你没办法多弄几份‘样本’给我,他会永远这样只有一半…更不要说醒过来。”
安德鲁站在他旁边,看向水槽里的人,冷冷说:“我没办法,现在全国戒严,而且我已经绑了十来个人到这里,难道没有一个人合适吗?”
少年转头看他,带着眼镜的小脸上满是嘲笑:“你以为人体是试管吗?稍微大一些的塞子也可以塞进去?”他不耐烦的指向水槽:“你看看,基因缺陷,DNA的缺失,他的下肢没办法长出肌肉组织,循环系统无法运行,他就只能靠营养液存活,然后继续沉睡下去。”
安德鲁绿色的眼睛盯着水槽里的人看,如果那可以称之为人的话——水槽里的东西只有上半身,清晰可见的肌理外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组织,几乎透明,颅内大脑与永久合金的零件微微蠕动,眼球安静的躺在眼眶里,因为眼皮太过薄透,几乎无法辨认是否沉睡,还是沉默的睁着眼睛。
那样丑陋。
然而那个东西的下半身更为可怕,只有金属的骨架光秃秃的沉浮在营养液中,隐约漂浮着一些血管状物体和零散的肌理。
‘这个孩子到底是活着,还是早已死去了呢?’
‘其实他已经在六年前死去了吧,如今在这里的不过是空壳,就看他能否有机会得到一个灵魂…一个再次复活的契机。’
安德鲁久久的沉吟。因为还未能完成承诺,他至今没有将这个实验室上报,可是巴鲁耶尔不能等了。战事不停,巴鲁随时需要回去北方前线,他必须尽快拿到二次修复药剂,才能最大程度的提高巴鲁的生存几率。
还有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隐忧。
巴鲁和朱莉还没有孩子,可是迟早会有。他和他们都是军人,为帝国而战乃是天赋使命,然而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三人全部都要上战场,若不幸身死,孩子会怎么办?
斯帕尔家族又会怎么样呢?
他的目光渐渐深沉,进而下定了决心。
“用我的样本吧。”他低沉说:“让他的外貌与我一样,将我的基因传承给他…我的记忆,我的能力…我所要保护的信念。”
还有我珍视的家人。
如若有那一天,也许这份不得不兑现的承诺,会成为拯救斯帕尔家族的光明一线。
嘉莱万斯历3022年。
安德鲁小心翼翼的抱起小婴儿,红通通的小家伙正睡在母亲柔软温暖的怀抱里,肚子里充满了甘香的奶汁。一脱离这个环境,他闭着眼发出软嫩的抗议,从粉红的小嘴角吐出米粒大的奶泡。
“您可以亲亲他,爸爸。”朱莉躺在靠枕上,疲惫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他还没有习惯您的气息呢。”
安德鲁笔直的坐在朱莉的床边,不知所措的看着怀里的小宝宝。他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小婴儿嫩滑的脸蛋,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都融化了一般。
他又高兴,又难过。
巴鲁还是没能看到刚出生的儿子,就去了北方战场。
“我下午就要回去,”他将孩子放回朱莉身边,轻声说:“你可以写一封短信,夹一张孩子的照片,我也许可以带给巴鲁。”
朱莉眼神温软的侧身轻抚着小婴儿稀疏的胎发,轻轻摇头:“您不必安慰我…北方那里已经被封锁,通讯也中断了,军部不会让您去冒险的。”她低头挨在孩子身边,鼻端闻到温暖的奶香,低叹:“朱利安怎么样?他的头发好柔软,这个名字很适合啊…不过似乎太过秀气了点…”
安德鲁将手放在膝盖上,微笑着注视着这对母子,然而思维却已经从这间充满阳光和甜香的房间飞到了遥远的北方战场,掠过连绵数万公里的山脉,凛冽的寒风拐过几千米高的山脊,带去大量夹带雨雪冰雹的灰色层云,翻滚着划下闪电——瞬间照亮群山之间高原之上黑色的战场。
数以千万计、密密麻麻的机械兵从咆哮着冲向敌方阵营的钢钻盔甲坦克中被投放出来,这些带着宛如独角兽触角一样四米多直径钻头的怪物贯穿了由巨石和钢板组合的十几米高的防护墙,钻头发出嗡嗡的巨响旋转打开,全身武装动力装甲的步兵举着脉冲枪如同虫潮涌入敌营,各种能源武器的蓝光紫光混合鲜血四溅,凄厉的嚎叫冲破天际,掩盖在雷声与战舰呼啸而过的风声中。
一个个黑色物体从战舰中投下,于空中变换身形,舒展成为六七米高的机甲落地,百米以内大地震动,几十个这样的金属战士,瞬间将战争形势扭转。
黑色天幕之下,豪雨骤降。
最北边的山崖上还有一群沉默站立在雨中的黑衣军人,他们望向独自立于崖边的统领者,只要这位他们的敬仰者加入战局,剩下敌方残兵不足为惧,为何还要拖延?
“他有个很优秀的儿子。”统领者伸手捋过湿透的额发,仿佛闪过秘银光彩。
然而战争毕竟是战争。
牺牲敌方还是己方,这种问题简直脑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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