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厂家那边的售后一直到傍晚都没出现,顾承泽给任厂长压力,任厂长拿了对方不少回扣,要求的底气自然少了一半,于是就一直耗到了下班,工务组的组长带着几个机修一身油污地蹲在那捣鼓机器,打算死马当作活马医。
何承枫下班经过,撸起袖子就上前。
很奇怪,在车间里,工务组和主操级别以上的人都不对盘,因为工务组干着车间最脏最累的活儿,操作机台的任何新手都可以吆喝他们,而他们明明干的是技术活,又不是普工,身份实在尴尬。
于是,他们把这现象归咎于车间的管理不善。
见何承枫过来,工务组组长不客气道:“坐实验室的来这里干什么,别弄脏了手,到时候把白色色母粒染成了黑,我们可担不起责任!”
几个人附和着,明显不待见何承枫。
被挤兑,何承枫也不恼,他蹲下来看那组长拆磨头:“我以前修过其他机器,我想原理差不多,我想试试。”
看他诚心诚意的模样,组长“哟”一声:“大伙儿,咱们何工还会修机器哦。”
这句揶揄也没让何承枫不爽,他指了指车间墙边的一排热熔焊机:“那些焊机,有的还是我帮林强修的呢。”
林强是工务组的人,他两个礼拜前出国工作了。之前热熔焊机一直都是他负责的,每天一来上班就蹲那修机器,头都没抬起来过。
不知道比工务组其他同仁惨多少倍。
“所以采购部和厂长都怎么买机器的?之前八达和萧山的机器,用了那么多年,突然就换了供货商,是晨煜还是?反正没用多久都坏了,没日没夜地修机器。妈的。”组长边找问题边跟何承枫抱怨。
何承枫受着,他想回去了得和顾承泽提提,讨点“精神损失费”啥的。组长肯跟他叨这么多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接纳他了,何承枫在地上一堆工具里捡了个扳手就对组长说:“我来试试吧。”
之前他因为要制定新产品的热熔标准有接触过机台和焊机设备,所以一点也不陌生。但拆机器还是头一遭。
顾承泽回家,依然没看见何承枫回来,打他手机也没接听,想他不是没再做晚间的送餐工作了吗,实验都完了还能去哪?
车间一些开机台的主操都过来看他拆机器,有的一开始是明显的看不上,大家心理都一样:一个刚到公司不久的人怎么能从副操一路做到主操还会研发了新产品呢,一个到公司没一年的人怎么就当上生产主管呢。
凭什么呢。
人很容易眼红嫉妒身边的人,却常常不自知,不自觉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努力。
何承枫还套着长袖工作服,汗把后背都洇湿了。
众人围观了一会儿,见他真是想帮忙的,真知道一些门道,就劝他说:“让厂长自己想办法去,这破机器他买的他负责。实在是在我们能力范围以外,你别逼自己了。”
组长接过他手里的工具,也说算了,这些厂家的机器虽然大同小异,但问题找不到谁也没办法,让任厂长自己解决去。
从车间出来,何承枫和工务组的一起去外面馆子吃夜宵,很久没坐在路边吃东西,就着白酒和汽车声,路灯和车灯将氤氲夜气照射得犹如梦幻的舞台,一时之间,他是台上人还是台下人,自己都分不清了。在灯火明亮的街市里,他仿佛回到了以前一个人在外打工漂泊的生活。
此时,灵魂和身体分开了一般,身体在喝酒在和他们说笑,灵魂飘啊飘,飘到他去过的城市,那些见过的人,听过的嘲笑,受过的白眼,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袋里播放,碾过,轱辘辘,那么无情又直接。
最后中止灵魂漂泊的是顾承泽。
何承枫张开眼睛,就看见顾承泽低头问他:“喝了多少?”
然后顾承泽和工务组的人道别,搀着他上了车。
他觉得这次灵魂出窍得太矫情了,怎么就钻进顾承泽胸口那撒娇似的,抓着顾承泽西装领子,在那迷离着眼神说:“承承啊,哥那些年真的很想你。你后来为什么不回来啊?”
顾承泽回来过一次,在何妈妈的葬礼上。
他对着遗像恭恭敬敬地磕头,何承枫跪在对面的右侧,看着地面,那些纸灰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他眼下,它懒懒地还在烧,中间一点黄灿灿的炙热很快也变成黑色,像黑色百合的花瓣卷着。皱的太吃力,就像他妈临走前握住他的手。他妈要他听话!听话!
两个人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一直到结束,何承枫才想起来,顾承泽他来过。
在送行队伍里,顾承泽一直跟在他身后,几次递水给他,生怕几天没合眼的他被烈日一晒,直接中暑了。
何承枫摸了摸顾承泽的脸,又问:“承承……哥怕妈妈生气,她到走之前都还不同意。”
顾承泽发动汽车,拿额头贴他的脸,说:“我知道。没事。”
宿醉让人很难受,可还是有人一醉方休,追求那片刻的畅快和欢愉。
何承枫坐在床上回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从在车间修机台回忆,然后是喝酒……对,喝着酒顾承泽怎么就来了?
床头的手机响着,何承枫接起来。顾承泽问:“起了?”
何承枫按太阳穴:“唔。”
“上午不来也没事,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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