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出了青砖小楼,连若循着那道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人影往后山方向追去。
“怜君,别跑了——”
前头人听得叫唤,却是越跑越急,刚要负气闯进密林里,脚踝一歪,被路旁一块不显眼的石头重重地绊上了。
身后人一个箭步飞身上前,把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的人拽回了怀里,温柔问道:“没摔着吧?”
“不要你管!”怀里人仍是气鼓鼓的,一个劲地挣扎。
“怎么了,这几天火气这么大?”
“讨厌你——”粉拳毫不客气地落在丝织道袍上,砸了好一阵才总算消停下来,侧着头闷声问道:“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喜欢?”连若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怜君你我就很喜欢呀,如果再听话一些就更喜欢了。”
“不!我说的是,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喜欢。”小手拽着连若湖蓝衣角扯了扯。
“那样的喜欢……”如雪白月萦绕心间,仰慕比暗恋还苦。连若唇角笑意蓦一凝固:“曾经有过,但是大概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怜君埋在连若怀里仰头望去,踌躇片刻,咬着唇角问出了许久以来的疑惑:“你喜欢的人,是叔叔吗?”
神思从追忆里抽回,连若不由失声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二师兄待我亲如兄长,我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并不是儿女私情的喜欢。”
“那什么才算是一辈子的喜欢?”
明知道不可触碰,却甘之如饴地一生追逐,无怨无悔。
轻声叹了一口气,连若伸手揉着怜君脸庞笑道:“你还小,问这些事干什么。”
“因为……我想一辈子的喜欢你!”粉脸涨得通红,羞赧地蜷缩在连若怀里。
“你呀——”连若搂住怀里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这么小的家伙,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呢?说不定哪一天有人捧来好多的烧鸡,就又高高兴兴地跟着别人跑了。
不过……
他最初仰慕那一道惊鸿之姿时,依稀也是这个年纪。
一恍惚,竟然就过去了这么多年,真是教人怀念。
不知道许多年后,眼前人又会是怎般的模样。
几顿鱼虾蟹就把大小姐重新哄得服服帖帖的,用过晚膳后,怜君一如既往地赖在连若房中打滚。
从行囊里掏出一串新编的贝壳项链套在怜君脖子上,连若握着斑斓链子笑道:“这些日子陪着玄武堂的家伙在长江边上采沙石,顺路拾了些漂亮的贝壳。不过你千万不要让师兄看见,让他知道我不干正事可又得教训我了。”
“多谢哥哥!”怜君雀跃地凑到连若脸庞上亲了一口,坐在床沿处翻来覆去地把玩,隔了半晌,忽然浮起一分莫名的郁结问道:“哥哥,你和叔叔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像白怜么?”
“最初的确有两分这样的关系。”连若正在埋头整理案上的文书,漫不经心答道。
身旁人俏脸一黑。
猛然醒过神的人赶紧补救道:“又乱想什么了?我最喜欢的,当然是而今的你。怜儿的事,是我有愧于大师兄。”
这才算是消了一口气,倚在卧榻上的人身着轻纱,提着贝壳链子,缥碧的、蜡黄的、乳白的,指尖摩挲在回旋的螺纹上,仿佛打开了一扇五光十色的窗。
那么的璀璨,却又如琉璃瓦般易碎。
“哥哥,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架了。找一个地方,小遥峰也好,什么都好,不要管什么浩气恶人的。大家明明都是好端端的人,为什么非要每天都打打杀杀?”
手中案卷往下一沉,连若抬首问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今天你们都在外头忙着,我一个人在伴江村走了走,看到有好多张熟悉的脸,可是,他们的身上都是伤……叔叔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差了。报仇,就真的有这么重要?可以让你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好怕,怕你也会像他们一样……”
“不是说了让你乖乖呆在陶塘岭的吗?伴江村随时都有战火,伤着你了怎么办?”连若眉头一蹙,心下茫然。
寻常人自然不是楚炎的对手,而他这些年来以勤补拙,也算是武功不俗。可是还有那么多被逼得过不下日子才投身恶人谷的泯然之辈,他们的性命又该由谁来担当?
“渡江首战,虽有死伤,然而我军大捷——”只得以这样浅薄的话聊以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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