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人恍然,点点头,而后又礼貌的笑笑,“二位荒郊至此,想必也是龙神指引,请内堂用茶。”
佛剑本不欲进去,不过龙宿却突然起了兴味,让太君治如此费心思,不知其中什么玄机,于是当先跟着那人去了,佛剑见状也只好跟上。龙宿坐在中厅客座上便想,如此自己果然还是中了那太狐狸的奸计吧,然而他好奇心既来,便也是无可奈何的。
等了一会那人茶盘托来两盏清茶,边放在茶桌上边道,“在下姓石名余,是个画匠,常有人上门绘像,方才失礼了。”
龙宿端起茶盏略过了下,清清淡淡的香气,不曾闻过,想不是什么名茶,而后随意的回道,“无妨。”
石余听了又是一愣,佛剑不由得叹气,龙宿骨性里太过霸道,此种情形换了别人总该说句“言重”、“主人家客气了”哪怕一句“哪里”也较“无妨”更妥帖。石余怔愣之后却也并未尴尬,只又笑着与两人闲话起来,诸如两位何处来何处去之类。
☆、二十一
与不相干的人说话,依龙宿的脾气怕是超不过三句,然而这次却意外的显出好耐性来,而且言谈间竟还偶尔颇为积极的主动一两句,佛剑听着便知道龙宿似有所试探,只是不明白他何以突然有了这等兴致,于是便也安心坐着饮茶,心里琢磨着龙宿兴致的原因,忽然他扫见通往内院的中堂内门横楣上卷起的帘子,那帘子共两层,外层是普通的席帘,内层是较为贵重的纱帘,至于是什么纱佛剑不甚精通其中名堂,不过却瞧见上面隐约绘的是个女人。
佛剑恍然,原来是为太君治那美人屏风,他虽也好奇,不过却与龙宿不同,不论是否太君治有意设计,他并不刻意躲避,只坚定他的路线,遇不上便是无缘,遇上了也并不探求。
石余本就是个画师,而龙宿也精于书画,自然便说到了绘画上。
那石余着实有些独到见解,引得龙宿兴味,他说:“世间万物皆有灵,画也同理,有灵则生,无则死,绘者所求不过是以书卷画轴藏其灵气一二,”说到这似有所感触微叹息道,“只可惜这世间灵气最盛的尤物实在太少。”
“哦?”龙宿微微笑着摇起紫扇,“听汝之言,万物灵气还有多寡之分?”
“当然有,”说到兴起,石余有些侃侃之意了,“比如人造之物,桌案、房屋、车船,终究是比不得天造,哪怕是水土金石这等最末之灵,石土之上有草木,比草木更上一等的还有天禽地兽,而灵气最上者私以为便是人了。”
听着石余的这个论调佛剑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然而并不明晰,只是一个闪念,再去细想却又模糊起来。
“哦,”龙宿向院子里扫了一眼,“石先生所绘皆是女子,定是认为女子又为人中之最了?”
“呃,这个……”石余低下头笑的有些腼腆,“这倒不是,这些女子灵气虽然普通,但样貌却极美,爱美之心,见笑了。”龙宿只笑着摇扇并不说话,石余也沉默了,似是有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龙宿几乎喝尽了杯中茶,他看了石余一眼,然后闲闲的站了起来,石余以为他是准备离开了,便也连忙站了起来略有些急切道,“额,不知如何称呼?”
龙宿转头慢慢的一字一字道,“佛剑分说。”
佛剑一愣,浑不知他耍的什么名堂。
石余略有些惊讶,他不知有佛教,却没来由的觉得这名字与眼前人有种违和感,这感觉怎么回事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便又转头看向佛剑,佛剑淡定的双手合十,“在下已无名。”石余听见这名字又呆了一下,如果他没有在此时发愣,便会看见憋笑的龙宿。
龙宿轻咳一声石余回过神来,见龙宿似张口欲言,连忙抢先一步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佛剑公子能否应允?”这个称呼当真是让三个人心里同时别扭了一下,不过却又谁也不显出来。
龙宿道,“请讲。”
“说来失礼,公子灵气之盛石某平生仅见,所以恳请公子丹青。”
龙宿听了便一皱眉,这人是专绘女子画像的,如今却要为自己绘像,莫不是将他当做女子般看待,龙宿正要开口,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石先生在吗?”
石余道了声失礼便去开门看,佛龙两人耳力都极好,便听见敲门的是名男子,他带着女儿前来绘像,预备定亲之用,听石余语气原本是要拒绝,然而见了那女孩犹豫半晌却终于是答应了。父女两人随石余进了中堂才发现另有客人,那女子虽少见男客,却也并不拘谨失态,待父亲与佛龙两人寒暄之后,适时的上前施礼。
女子礼毕便退回父亲身后,微垂着头。龙宿略端详了一番点点头,这女子容貌秀丽,大方知礼,难得的是一种清雅的气质。
石余略带歉意的对佛龙两人说,“请两位稍候。”
中堂东侧隔出了个画室,没有门,在中厅便能看见画室内的情景。
石余引女子立在画案前,叫她不必拘束,情态随意自然便好,待女子站好,石余持笔细观足有两盏茶的时间才落了笔。便在落笔的一刹,佛剑与龙宿俱是一诧,他们分明看见有种气息丝丝缕缕的被吸进画中,佛剑以为自己眼花,刚要揉眼,就见龙宿忽然抬手猛揉眼睛,两人对视一眼,又转头去看那对父女,他们却并没有察觉任何异状。龙宿一眯眼,果然有问题。
那父女两人付了酬金百般感谢的走了,再面对石余那个逾礼的请求,龙宿竟笑着允了。石余简直激动得有些无措,连忙引龙宿入画室,龙宿才一转身便觉得手腕一暖,佛剑什么都没说,然而却也不必说什么,龙宿自都明白,于是他略偏头一笑低声道,“放心。”
佛剑的手一松,龙宿便进了画室,佛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手,是当真因为一句放心便放了心,佛剑抬头看着画室里含了似有若无笑意的紫衣人,或者只是因为那垂眸一笑迷了心神。
石余擎着笔一点一点的仔细看龙宿,足有一炷香时间才谨慎万分的落了第一笔,这期间龙宿不知换了多少姿势,已然由凝神到聊赖然后近乎发怒,便是在他忍耐的极限上石余落了笔,龙宿忽觉一阵轻微的眩晕,似有一股绵软的力道拉扯着他,待要抗拒却又寻不得方向无从着手。
佛剑一直紧盯着画室,并不曾见得龙宿身上有何异状,只是自石余落笔他脸色便苍白起来,龙宿抬指抵住眉心,佛剑猛的站了起来,那人倔强的很,若不是难受得厉害绝不会如此失仪。石余作画运笔流畅一气呵成,速度极快,恰在此时收笔落了名字——“佛剑分说”。
佛剑只觉得膝盖一软又跌坐了回去,龙宿却反觉浑身一轻,先前的力道陡然一散。他一愣,便习惯似的去看佛剑,却见佛剑坐在椅上,紧紧闭着眼,那神情绝不是诵佛时的入定,龙宿似猜到些端倪,连忙过去,“汝怎样了?”
佛剑的不适缓缓退了下去,便道,“无妨。”说完睁开眼,这才发现龙宿正站在近前,日阳将落,淡金的余辉撒在他身上便转成了紫华,再反耀出来,佛剑细细的看他,便涌上了不同于先前的另一种眩晕。此后,佛剑便常爱在阳光或者月光下静静的看着龙宿,这种似酒后微醺的迷醉教他中了毒,明知不该入心不能入心,却偏偏无法抗拒。
龙宿瞧着佛剑脸色确似无碍了才暗暗松口气,回头去看石余,他却是一脸疑惑的盯着手里的画,再抬头看看龙宿,进而纠结开口道,“现时辰已晚,两位若不弃便在寒舍住一晚如何?”两人爽快答应下来,当下申时过半,仲夏的季节里离着天黑还远,不过要赶在日落之前寻个宿处却是难了,但这并不是两人应下来的原因,两人爽快应了是因为方才所见所感实属蹊跷。
石余将二人引至后院,后院不大,左侧是灶厨间通着柴房,两处用个薄板挂帘隔开,右侧是两间卧房,其中一间是石余卧寝,那么佛龙两人只好暂挤一间,石余礼貌的致歉,两人自出了讪县便吃住在一起,早就惯了,就连前些日子住在太君治府上也仍是一屋的左右间,自是无所谓。
石余引两人看了屋子各处,不意外的也是挂了许多女子画像,个个灵动,龙宿略含了笑意称赞石余技艺,只随意似的几句石余便有些脸红,管不住自个的眼睛,趁着龙宿赏画时候盯着他不错眼的看。佛剑不吭声,因为在他眼中,龙宿那笑容分明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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