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峻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一手抓住了旁边的树根,浑身肌肉都死死地绷了起来,崩地一声,指肚粗细的树根被他硬生生地拔断了,齐峻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一股焦香的气味让齐峻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被树木枝叶遮掩了大半的天空,几颗星子在树叶的空隙间一闪一闪,已然是入夜了。
齐峻猛地坐起身来,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顿时心里一紧——那泥猴会不会趁他昏迷的时候拿着干粮跑了?不过他立刻就发现身边不远处的火堆还热腾腾地烧着,而泥猴正用一根树枝串着些蘑菇在火上烤,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咧嘴一笑:“醒了?你可睡得够久的,饿了吧?”
齐峻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噜了两声,看看天色他也睡了有两三个时辰,难怪肚子唱起空城计了。他偏头看看,大腿的伤处已经被新的布条缠好,布条间渗着绿色的汁液,还透出一股药气。伤口还是疼痛,却没有了之前麻木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一丝清凉,显然是药草对了症。他稍稍活动一下,忽然觉得大腿后侧也有清凉之感,居然连之前的杖伤处也被涂上了草药。一想到泥猴这是在他昏迷的时候扒了他的裤子,齐峻的脸就腾地热了起来,看着泥猴的目光也顿时复杂起来。
泥猴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举着蘑菇乐呵呵地凑过来:“来串烤蘑菇,垫垫肚子。”
蘑菇颜色已经发黄,烤出的汁子正滋滋作响,虽然只是洒了一点儿盐,仍旧是喷香的。齐峻顾不得多想,接过来就先咬了一口,咽下去才问道:“我的干粮呢?烤烤也还中吃,比这个耐饿。”
这是明知故问。泥猴刚一站起来的时候,齐峻已经发现他的破袍子下头鼓起一块儿,正是自己的干粮袋。果然泥猴笑嘻嘻地拍了拍腰间:“干粮在这儿,不过这林子大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得省着点吃。我还掏了几个鸟蛋,正在灰里焖着呢,够吃了。”
齐峻咬着蘑菇,沉吟地打量着泥猴:“这半天了,还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哦——”泥猴眨眨眼睛,难得地正经了一点,“叫我知白就行。这位大哥贵姓高名啊?”
“齐一。”齐峻随口回答,“知白小兄弟如今是准备——”
知白眼睛又转了转:“我一个采药的,进山来就是想弄点值钱的药草维持生计,只是这一趟不顺当……”他并没正面回答齐峻的问题,却反问道,“齐大哥是怎么打算的?你这身上有伤,我手上虽然有药,可是也不够了……”
“要是往最近的有人家住的地方走,要走几天?”齐峻听出知白话里有话,一边咬着蘑菇一边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一句。
“那……齐大哥你腿上带伤,恐怕没个四五天咱们走不出去。”知白一脸的为难,“可是这药支持不了四五天……”
“哦,那这药什么地方有呢?”
知白抬手往南边一指:“我听说那边山里有好药,这次来就是想去看看的,谁知道半路上丢了干粮,这才弄得——嘿嘿。”
齐峻转头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心里微微一动。那个方向,就是他一路打听来的星铁最可能坠地的地方。他垂下眼睛吃着蘑菇,心思却急速地转动起来。
齐峻从来没有想过要带着太子仪仗堂而皇之地到达西南,然后把当地的官吏百姓派出去寻找星铁。如果他那么做了——齐峻敢肯定,叶家的人就算杀不了他,也绝不会让他找到星铁,或者只会让他找到一件假货。因此他最初的计划就是轻车简从,只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侍卫提前赶来,亲自入山寻找。这一路上他们已经细细打听过,地震就是从那边的山中起来的,不少本地的樵夫猎人如今都不敢贸然进山了。而知白这个时候入山采药,还特特地指了那个方向……可是倘若他当真也是冲着星铁来的,那么已经拿了他的干粮袋,为什么还不趁机溜呢?
“那边山里……”齐峻故做沉吟,“看起来更走得远了,且——我就是遇了虎才跟伙计们失散的,那边山里不知有无猛兽?”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知白,突然发现他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知白的一双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可是脸上仍旧黑一道绿一道,连面目都难以分辨。细细看起来,他脸上还不是泥土,而是些草汁似的东西,分明是故意弄上去的。为什么守着一条小溪仍旧不把脸洗干净?莫非——是根本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真面目?
知白干咳一声,面露为难之色:“山里么,蛇虫野兽总是有的,齐大哥你未进深山,不是一样遇了虎?便是我们此刻往山外走,也不敢说就没有猛兽,可这药就确实是——这事儿……齐大哥你自己拿主意吧。”
齐峻暗暗冷笑。他的干粮袋如今都在知白腰上呢,说什么自己拿主意。
“知白兄弟说得也是……这到山外路远,我这腿没有药不成……那就往那边走吧。”齐峻拔出短刀,“还得麻烦知白兄弟替我找根粗枝来,我好拄着走路。”
知白松了口气,立刻就跳起身:“我这就去。”转身进了树林里去,直走到齐峻看不见的地方,才单掌立在胸前喃喃念了一句,“无量寿佛,此人命数本已将尽,若不遇我必已死于此,横竖也是死……也不算我徒增杀孽。”念完了,这才爬上树去折枝,却未看见齐峻也拖着一条伤腿挪了几步,在旁边树上正南方齐头高的地方削下树皮,露出一块箭头状的白茬,正指向他们要去的方向。
第4章 阴谋
有句老话说:望山跑死马,意思是说明明看见了山,但要走到眼前,却还要极长的一段路。如今,齐峻算是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知白指的那座山瞧着似乎近在咫尺,可是足足走了一天,也只走到半山腰,要爬上山头少说还要半天工夫。
“哎哟!”看见一条清浅的流水,知白先一屁股坐下了,“今晚就在这里歇下罢。”齐峻拖着一条伤腿还在支撑,他倒先不成了。
走了这一天,齐峻也觉得十分吃力。但知白的药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好,不单是臀后的杖伤已无甚疼痛,就连大腿上的伤也好了许多,伤口甚至已然微微有些发痒,这是要收口结痂、生出新肉的先兆了。
“看起来,明日便能进那山里了。”齐峻倚着树慢慢坐倒,手里的短刀在背后又在树身上割去一块树皮,留下了记号。
“是——”知白挠了挠头发,“其实……倒也不必这般赶着,这药还能支持一日……”
“自然是越快采到药越好。”齐峻微微一笑,“采了药,我还要往山外赶呢。”
“啊,是,是。”知白有些心虚似地应了一声,爬起来捡柴草,“先把火生起来,烧开了水我替你换换药。”
齐峻盯着他忙碌的身影,暗暗冷笑了一声,就倚着树干半闭上了眼睛。他自小是众星捧月地长大,这些生火烧水的事自是不会做的,明知道知白暗藏鬼胎,倒乐得让他去忙活。
齐峻的水囊是上好的小牛皮所制,装了水后架在火堆上烧,只要囊中还有水,那牛皮便烧不坏,片刻之后里头的水已经滚开,知白从自己中衣上又撕下一块干净点的布片,先用滚水烫过,又把滚水晾凉,里头放了些盐化开,才用这温盐水给齐峻仔细擦拭伤口。
盐水杀在伤口上,宛如有千万根针在扎,但伤口处的皮肉已不复腐坏时的紫黑模样,重新露出了鲜红之色。知白将伤口清洗干净,又将布袋里最后一点药草嚼烂敷上伤口,用布条重新包扎妥当,抹了抹头上的汗:“再这般换两三次药,大约也就结痂了。”
齐峻也疼出了一头的汗,到此时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身边树干上传来沙沙轻响,齐峻一侧身,耳边才听知白喊了个“不”字儿,手中短刀已经掷了出去,将一条蛇头死死钉在树上。这蛇看起来通身青绿,与树上的藤萝一般无二,实在难以分辨。齐峻拔起短刀,见蛇尚未死透,再一刀将蛇头剁下,拎着尾巴笑道:“倒是多了一道菜。”随手抛给知白。
知白猝不及防,被他一条蛇掷在怀里,顿时张开双手不知所措:“这,这——你怎么就——杀,杀了……”
齐峻看他脸色都似有些发白,不由笑道:“你怕蛇?都是死了的,不会再咬人了。不吃些肉,我可是没力气走了。”这一天里知白都把着那干粮袋子,以省俭为名,多以蘑菇草芽野果充饥,他身上还有伤未愈,再这么着可真是撑不住了,伸手指点着知白,“看那蛇皮该是不能吃,你瞧着将皮剥了,是烤是炖都随你。”他杀蛇是好手,如何将这蛇做来吃却是不知。
知白脸上如果不是涂满了黑绿色的草汁,一定是精彩之极,饶是如此,齐峻也看得出他现在是一副苦相,不禁扬了扬眉:“怎么?”看知白烤蘑菇剥野果都十分熟练,应该是做惯了的,难道一条蛇就不会弄了?
“没,没什么。”知白苦笑一下,战战兢兢地捧着那条蛇去溪水边上剥皮清洗,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嘀嘀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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