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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眼往别处一歪，闷声闷气道：“刘大哥不让我说。”

给他头上一个重重爆栗，听话之人不由沉下了脸：“不当我是你主子了？”

若不是铁枪警告在前，小六早在看到他时就想嚷嚷了。此时审时度势，见他脸色，更是不敢再瞒，于是委委屈屈全说了，“我们到地干门时，见车多人多，没法过来，便将车停在那里。谁想到车还没停住，就有人上来呵斥，说咱们停了他们的地方，硬是要刘大哥把车赶到别处去。刘大哥和他们争执几句，没料那车上的公子哥儿派人上来就打……我就没想明白，凭刘大哥的功夫，居然打不还手……还硬生生吃上一鞭……。”

“是什么人？”

“他们自己说的，‘瞎了狗眼啦，吕相家的人都不认识？’”小六一捏鼻子，学着样，恶狠狠地尖着嗓子道。

不等他说完，栖真赫然转身，抬脚便走。

主子临去前满脸寒霜，透出的森然怒气，己全然不复向来的和煦。小六呆呆站着，心里一抖，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竟全没注意他离开的方向，压根不是朝着宫里去的。

酉时过半，桂芳园门口，子韶一把拉住匆匆赶来的栖真，对他上下扫了一眼，白色袍角上沾的灰尘成功地让他皱了眉头，“跑哪里去了？御宴都开始好久了。”

“出去办点事……没人注意到我吧？”朝热闹的园中张望一下。天色虽已擦黑，仍难阻满园宫灯装点这繁花之地，一片烁烁。缤纷彩灯间，欢声与笑语齐飞，华服共喜庆一色。

“谁说的？皇上刚才还问起你呢。”一面说，一面弯腰为他拍去灰尘。重要场合，衣衫不洁也算一种失仪。

低头看了看，他自己也没注意，不知何时沾上去的，于是道了声谢，问：“你怎么回的？”

子韶对他眨了眨眼，“我说你吃坏肚子，那个去了……。”

栖真听了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这个理由好。”

园中人群随意走动，湖边一排宫灯上扎着字谜，吸引大家争相竞猜。不时有喧哗声从湖边传来，整个园子洋溢着轻松欢快的气氛。

但显然，这轻松欢快的气氛并没感染所有人——至少有一个，此时此刻就非常不爽！

坐在宫前御座上，赵恒手里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眼睛却在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不着痕迹地寻着什么。

为贺佳节，宫中大宴，他这做皇帝的，本应是那兴致最高的一个。事实上，他的确是的——在群臣宫前积聚，发现独漏了某人之前。

拉肚子？这也能用来当借口？也太敷衍人了吧！他可清楚得很，上午栖真已经进宫，只是不知为何一眨眼就不见踪影？难道是谢阳阁那一巴掌……？想到这里，捏着酒杯的手不觉紧了紧，一如他初闻此事时的震惊。

无法想象那个场面。清傲如他，大庭广众下出了这丑，现在还不知怎生心情。难堪，害羞，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不由叹了口气。只怕不亲眼见到他，自己是怎么都放不下心的。

孤默坐着，唯身边两排长长空席相陪。原本想留下陪驾的老臣们，全被他赶去猜灯谜了。这番作为，理由只有一个——不想有人窥出他的不快，尤其引他不快的理由，还如此不可告人。

是的，不可告人。

近几个月来，心中变化委实太剧，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半年前有人预言，自己未来的日子会这般患得患失，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回，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可现在，这却是他每时每刻都在问自己的。尤其过分的是，他还为这荒谬的想法暗暗兴奋不已。看着杯中红酒，不自觉笑意浮现。罢了，坏就坏了吧，只要能让自己每日都见到他……。

灵犀一闪，抬头朝门口望去。眼前顿亮，犹如礼花在心中盛放。这人，总算出现了……

那一身白衣，俊爽如昔，目光已不由自主，全引到他身上。赵恒忽然微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看他让子韶拍灰，看他与子韶笑谈，看他亲热地拍着子韶的肩膀……就这么……不是味道起来。

但他表面滴水不漏惯了，心中越沉，御座上的身形便越发纹丝不动，只是冷冷地噙着酒，盯着两人穿过人群，向远处的同僚走去。

莫名地，心里忽起一丝怒意。

简直岂有此理！在这里足足等他一个时辰，好不容易人出现了，难道他就没想先过来问候自己一下吗？还当不当他是皇帝？

举杯猛罐，冰冷的酒水下肚，倒也成功压下几分怒火。

干吗计较至此？拂拂如风，洋洋如水，以前的赵恒，可从不这样！

几个月来，每次和栖真独处，他总竭力在言语间缩短两人身份上距离。当然，这相当困难，可他偏不甘心——皇帝臣子，难道就不能为友？纲常森严，难道就连句亲近的话都不能出口？与人相处，就如揽镜自照。诚心相待，才能形诸己身。作为东宫太子，他从小学的帝王之术，说穿了，不过一个操控人心。虽然他并不愿将“操控”两字加诸栖真身上，可几个月的努力，总不会一点回报都无吧？

望着远处一片热闹，他不由苦笑。向来自诩不做无用之功，可今日看来，这几月所花心血似乎与那无用功，相去也并不远了。

第十六章

家眷虽然入宫，但男女有别，宴庆之时仍是分坐两处。

找到兼济，问了几句娘亲的情况，栖真才放下心来。接着又被子韶韩川等人拖在湖边猜谜，大家哄闹一番，吵着待会儿要罚他酒。不由莞尔，心想，这到歪打正着。

身处喧闹中，他却趁了个空，回头朝湖对岸看去。

远处御座上，一身紫袍的高大身影，华贵而沉静，虽然隔得远，但仍能感受两道专注的视线，像粘连的蛛丝，越过宽敞的湖面，向这边投来。

少时尚要借尔之力，望君领会才好！栖真收回目光，心中暗道。

此时，人群里忽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抬头看去，却是越王元杰，正一脸兴奋地跑来，拉着身边的子韶直嚷嚷：“咱们下午有约，我赢了彩头，现在便要去考三哥，你们一起来吧。”

“当然来，这种好事怎能错过？”说着哄小孩的话，子韶回头递给栖真一个无奈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