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内中真处,别人不明,傅悦却是知的。想自家主子向来深心密虑,何曾有过这番人前失仪?今日却撤下心防,喜怒直现,连幼时积习,都毫无遮掩祭了出来,若非真对那贺兰厚貌深情,全心相待,他又怎会形诸颜色,直面至此?
傅悦见主子难得皮薄,当下止口,退回惯常站的角落,唯脸上笑意更深,沿着皱纹舒展,大有欣慰之意。
适才他短短一句,十几年相处,赵恒自然懂其深意,也心知若非点点赤诚,这话断难宣之于口。只是此刻,自己心中也是紊乱,不由起身,下台阶,捡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纸团。惨淡的夕阳斜照,稀薄的光线在他深沉的脸上晕开,他却盯着那不大的纸团,恍恍惚惚,浑然未觉。
栖真啊栖真,知你性情耿直,直言善谏,但有时,又何妨信朕一次?
当越王元杰跨进资政殿时,看见的便是自己向来英明神武的三哥,居然手里握着个纸团,站在殿中一脸神思不属的样子。元杰趁其不意,上前一把抱住他腰间,跺脚嚷道:“三哥,三哥,快点回魂!”
赵恒给他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伸手一敲他脑袋:“什么回魂,越来越没大没小。”
元杰这才嘻嘻哈哈地放手,一歪脑袋,“哪有?这不,小弟给三哥请安来了。”
“这个时辰,你还想到来请安?说吧,又有何事相求?”话意虽不屑,语气却十足宠溺。生长帝王之家,亲情于他,向来是种奢侈,可自从身边常伴这精灵古怪的小弟,自己总算还能享受片刻手足真情。
见三哥将纸团顺手扔进纸篓,回座上坐了,忙跟上去。待傅悦行过礼,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站在座边,不服气道:“三哥,你真将我看扁了,难道我每次来找,就是有事相求的不成?”
“哦?今儿个转了性?”赵恒眉间尽舒,唇边顺带出一丝久违的轻松笑意。
元杰索性下巴一翘,嘴巴一噘,“我刚打祈年宫那儿过来。”
三宫中,祈年最尊,乃太后寝宫。赵恒一听,笑意不知不觉收了几分:“母后有何指示?”
“三哥,她以为我年纪小领会不出,其实我哪有不明白的?她那是旁敲侧击,绕了半天无非想套我的话。你整整三个月没点过牌子,她当然急,不敢当面问你,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你怎么回的?”眼神一谙,不免浮上几分心虚。
“我说三哥你修身养性,一门心思为国为民,不正是那求都求不来的好皇帝,她还吓操个什么心?”他向来对那群宫妃捩眼,现在自然乐得帮三哥说好话。
赵恒眼角微扬,真笑了,却仍不忘应有的提醒:“怎生这番回话?她毕竟是你母后!”
母后又怎么了?这皇宫大内看似锦绣,实则藏污纳垢。除了打小一心一意爱护自己的三哥,他没一个喜欢,没一个信任的。元杰有片刻愀然不乐,但眼珠儿一转,立时回嗔作喜,扯了赵恒的手臂撒娇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马上跑来知会一声吗,以后她真耐不住了叫你去问话,你可别怨小弟我不讲意气。”
手臂被摇得生疼,也由着他,一刮面前挺直的小鼻梁,赵恒笑吟吟道:“知道你最讲意气,今日留下来陪三哥用晚膳吧。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元杰却没了声响,待赵恒去看,才慢慢开口:“一月零九天。”忽然跪下,将头靠在赵恒腿上,双手紧紧抱住他腰间,话声渐落,终至几不可闻:“我们已一月零九天没一起用膳了。”
霎时认真的语气,让赵恒听了微愣。他知道,打自己登基以来,每日政事繁忙,少有时间相陪。原以为小弟并不在意,可现时听这寂寥伤怀的语气,借着夕阳细细打量,只见他向来不识愁滋味的天真双眸,不知何时,竟也染上一层复杂落寞的色彩,眉间稚气尽脱,唯玉貌珊珊。这模样,早非当年元妃抱病身故的床边,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娃娃了。
这番蜕变源于何时,自己这个当兄长的,居然未察觉半点。心下不禁默然。
两人静拥片刻,元杰想到什么,一抬头,脸上不复适才的可怜样,又回了惯常的嘻笑之姿:“刚才从祈年宫出来时正碰见宣慈,和她叨了几句,临走时看她犹犹豫豫的样子,最后忍不住问了我个奇怪问题。”
“七妹?怎么说?”
“她问我认不认识贺兰栖真。”
赵恒有半刻意外,待会意过来,心里不免升起几分不快:“这丫头怎生就不死心?”
元杰望着他阴沉下的脸,带了八分小心翼翼,嘟囔着开口:“其实……我到觉得他们蛮有缘的……。”
语音未落,便被人沉声打断,话中带着天生威势,比此时身处的高大殿宇还要压人:“哪里有缘?我怎么没看出来?”
听话头已显不妙,元杰缩了缩脖子,立马识相闭嘴,唯心里嘀咕得厉害。
栖真的名字再次入耳,好不容易积聚起的喜乐心情,就像断线风筝,被吹得了无踪影。衣袖下,赵恒手握成拳,重重吐出口气。复想起适才争吵之事,心下又有点恼了,事关机密,非他权辖,这才未道明实情,可这小子也实在太……。
日沉天暮,昏黄光影里,明雀大街上却人群正炽,赶车的,收铺的,回家团员的,吆喝来去,一番活生气象。
从角门出来,栖真心里有火,却被重重压着,隐忍不得发。此时撩了侧边轿帘,任轿外霜气直啸而入,在蓝色披风上,染了一层寒意,他却毫不在意。街边人家透着温和灯火,映着这张面容越发白玉般挺秀,眼眸却黑沉错落,湛着空茫。只觉心间似裂了条窄缝,钻出缕迷离,也不知这火,究竟该为何而发。
上谏与纳谏,两人向来自由来去,融合相楔,几时有过这番火爆?
是气皇上平日贤正清明,今日却十足小孩子般不讲理?还是气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失仪地亲自动手……扔自己?
似是而非!
伸手抚上额头,适才被扔中的地方,还维持着初时的火烫。不过个小小纸团,活像被烙着了似的,居然烫到现在。
原来今日莫名其妙的,不只是皇上!
心中不停辗转,回府后,只是闷闷地低头往里走,忽有人打侧边回廊上过,不小心,砰得一声撞了上去。
及时稳住身子,栖真抬头一看,忙开口道歉:“对不起,铁枪,没看到你。”
“没关系,我也没注意。”铁枪脸上略有急色,勉强笑了笑,俯身从地上检起适才不慎被撞落的纸条。
“这什么?”见他模样,栖真心下好奇,也凑过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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