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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仆从将三人引致住处,笑着道声招待不周客人自便,便退去了接着忙活,怪不得主家轻慢了他们,实在是大有来头的客人如云,苗家庄主正忙着久仰各位掌门,不得空搭理他们这些分量轻缓无足轻重的来人。三人安置好行李,无所事事的沿着溜达出院子往花园去赏芍药。

花园里遍地是或嫩粉或艳红的大朵芍药,一簇簇的缀在绿油油的大片叶上,红的娇艳绿的油亮,端的风头正盛良辰美景。花园里多的,自然是花,除了芍药,这苗家偌大的花园里,还零星的开了些含笑、木香、百枝莲、虞美人之类。本是风和日丽暖阳絮风,花园里走一遭,入目姹紫嫣红,鼻尖花香萦绕,何其悠哉舒畅,可谢长安却兴趣缺缺十分蔫吧,因由无他,这苗家的花园里,花多,人,比花还多,这话,却比人更多,还都是些废话。

从谢长安三人拐进院子那一步起,何万里带着他安静乖巧的小师弟,见人就拱手寒暄:许兄,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子安兄,上次一别甚为想念……刘兄,哈哈,贵掌门……最让谢长安无法忍受的是,每位仁兄都会拿眼角扫一眼他,然后迟疑的问一句:何兄这位兄台是~~~???

等何万里扬着得意的笑脸的将谢长安隆重介绍给各位少侠,此乃路上结识的谢少侠,来路也说不分明,就见得对面诸位扬手就道久仰大名,直将谢长安一张脸皮笑的僵硬如石,止不住的腹诽,将对面这一群看似友好和睦实,则貌合神离相互攀比的年青人挨个骂遍,老子在平沙城里窝的发霉,你是在哪里久仰来的?这装模作样的罪过他在朝堂受多了,一到江湖自由无束,愈发不愿意亏待自个脸皮活受罪了,他凑近何万里找个借口说是要如厕,花丛人堆里一扎,便不见了。

园里有处湖,湖边安置了座观赏的假山,假山背后临水的一突兀石块上,坐了个百无聊赖的年青人,这人就是谢长安。他独自在园子里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寻了这么个僻静处,一屁股坐下便不想挪动了,他今日穿了身灰白衫子,趁着暮色坐在这里,倒也不太引人注目,起码他在这里坐了将近两个时辰,湖对面的亭子里来往谈笑开怀又起身离开的众人,谁也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脚下的水面上,灵动的游弋着一尾尾红白相间的锦鲤,打着轻灵的旋儿,谢长安捏碎了手里最后一块烧饼洒进水里,看着水中的锦鲤争相凑上去吞食,不知怎么噗哧一笑,觉着这场景和自己身处的苗家庄简直是一个模样,苗家的女儿抛下一个饵,江湖里的英雄豪杰亦或是邪魔外道便纷至沓来,指不定上一刻热闹非凡,下一刻,便灾祸横降,世事最无常,他经历的不多,却算深刻入骨。他此刻坐在苗家的庄子里,陡然生出种奇怪的错觉来,好像这些个潇洒自由的江湖人,不是来争亲,而是来上钩的。

自己也是无聊至极,有时间在这里不着调,还不如去瞧瞧这招亲的正主苗小妆,到底长的是美是丑是中等。谢长安歪了歪嘴角笑到,拍拍衣摆上的烧饼渣,手在屁股下的石块上一个借力,人便如同一眉柳絮轻飘飘的浮起两三寸,脚踩上了刚坐下的石头,他也不好在别人家的后园子飞来飞去,一副采花贼或是窃贼模样,老实的折身攀着爬了过去。

此时已是暮色初降,苗庄里热闹的,自然是用饭的大堂,来来往往的仆人们端着刷了红漆的枣木托盘周转在一桌桌制菜上酒,不消多时,桌上便布满了美酒佳肴,菜色精致酒香浓烈。何万里带着小师弟坐在靠右的一桌上,两人中间还留了个空位,从坐上那刻起,何万里不时揪长了脑袋往门口望,就是没看到谢长安进门,他心里有些着急,这谢兄是跑到哪里去了。

这苗家确实财大气粗,一座庄子,建的弘大而雅致,若是寻常人家,走在里面没人带路,怕是早就迷了路。偏偏这谢长安,他算不得常人,作为连皇上龙椅上几片鳞都细细数过的人,要穿过这所宅子,可谓是轻而易举。谢长安在苗家偌大的庄子里拐过一道又一道的圆角门,巧妙的避开了偶尔经过的丫鬟小厮,直直的往正北方的主人居所去了。

主院近了,丫鬟们就多了,这苗庄的千金虽然作风泼辣要比武招亲,可毕竟是黄花大闺女,会前还是得深入简出,起码制造出一种神秘来,谢长安不怀好意的想到,要是长得略为寒碜,那就更得藏好了。

谢长安不可能整整衣襟,凭空的出现在小姐的院门外,直接喊个丫鬟便问,你家小姐可在房里,在下仰慕已久盼得一见云云,只怕娇弱的小丫鬟们得惊呼一声登徒子,然后尖叫不止,他还没见着苗小妆一片衣角,就会被仆人小厮们抄着扫帚棍棒一路追赶,所以他只剩下偷窥这个不入流的法子了,他歪着脑袋祈祷,只盼这苗家小姐不像冉冉一般,有酉时沐浴的怪习性……

暮色如同浓墨入清水,谢长安在庄里一路奔走不过三刻,天色已有昏黄寸寸转黑,长长的连廊上,有执灯的丫鬟挨个点亮写了苗字的纸糊灯笼。借着夜色掩盖,谢长安站在院外的一处墙角,左脚在墙角轻点,人犹如蝙蝠一只无声腾起,一片树叶似的轻飘飘落在飞檐羊角青色瓦片铺就的屋顶,他矮了身子在屋脊上轻走,走到之前丫鬟们进出的房屋顶蹲下。

谢长安轻缓的将瓦片掀开一条缝,眯了眼望进去,屋里都是蜡烛昏黄的光,听得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说道:“……若是不合我意,你便替我将那人打下擂台,我便答应帮你,如何?”

答话的是个男人,可那人声音极低,谢长安只听到略为嘶哑的含糊嗓音,字是一个都没听到。这女子,便是苗小妆无疑了,可她的闺房里,怎么会有个男人,貌似这苗小妆,还在要求这人帮她去打擂台,她才肯帮他,帮他干什么?两人之间有什么交易不成?

谢长安本来就闲极无聊,这下发现了一个秘密,立刻起了兴趣,忙不迭的将耳朵贴上豁口,就听苗小妆些许不悦的嘟囔:“这是交易,你有什么好为难顾忌的,你就是赢了,我又不会赖着非要嫁给你,只管走便是。”

又听那嘶哑的声音说了两个音节,谢长安还是没听清,猜想应该是应下了,因为苗小妆说就这么定了。谢长安听见门吱呀一声响,猜测这人应该是要走,苗小妆一定会送至门边,趁着这空档,他连忙将瓦片掀开一些,以便看清等下折回身的苗小妆,听这声音挺悦耳,人长的应该也不差吧?

一切大抵如谢长安猜想,苗小妆关了们走回来,谢长安这才看清了真面目,是个清秀高挑的美人,长相不若贺冉冉娇妍精致,却有股冉冉没有的沉着幽冷气质,比之不差,一个娇若牡丹,一个稳如幽兰。

谢长安就是心里痒,还带些孩子心性,别人越要藏着掖着,他越想扒拉出来,等扒拉完了,也就释然了。他得出一个略为舒心的结论,万里兄终于不必担心他未来师嫂配不上他丰神俊朗的掌门师兄叶清蟾而不停的自欺欺人了,他转身就想回房,扭头的瞬间眼角却扫到了刚从苗小妆房里出来已经走到院门口的那个男人的背影。

夜色里他也看不太分明,只是就着院门口悬挂的俩个灯笼的光匆匆扫了一眼,那是个身量瘦而高的男人,一杆脊背挺直如松,只是不太分明的一眼里的一个背影,连长衫颜色都定不下,谢长安却差点失声大喝一声“秦望昭站住~~~”,好歹是记着自己正贼一般的蹲在人家小姐的闺房~~顶上,将大喝憋在了嗓子眼,他正待细看那人到底是不是秦望昭这恶人,那人长腿一抬转过院门便不见了,谢长安只看到一截黑色布巾在夜风里扬起飘荡,转瞬也消失了。

谢长安怕惊扰了屋里的苗小妆,小心翼翼的退至屋脊边,这才运起轻功飘落在院外,四下张望寻找,刚刚那人,却不知钻进了这三道门的哪一道,谢长安随便挑了西边的门追出去很远,没追到。

谢长安屈着一条腿倚坐在无人经过的连廊上,扭着头回想到,那截黑布,貌似是那人脖子上围着的布巾尾段。他没追到人,心里憋闷,于是开始愤愤的抹黑这人,大热天的,围个布巾作甚~~~唉,怕是自己看错了,秦望昭那刻板无趣的木头人,怎么会来凑这种热闹?

他正要起身的一瞬,脑子却闪电般掠过一个猜想,苗家擅使毒,秦望昭在寻蜀葵,那人,会不会,就是秦望昭……

☆、第 6 章

何万里发现,谢兄这两日不只有些神神叨叨,还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早起漱洗后去饭堂,谢长安揪长了脖子前后左右看来望去的,偶尔站起来沿着大堂溜达一圈,频频引得识与不识的江湖人侧目。他明显是在找人,你要是开口问他吧,他就立刻埋下头,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下箸如飞,拿虾饺小点将嘴巴塞成一座山包,那筷下的精准无比,总是能在嘴里咽下上一口的瞬间接上下一口,愣是没有答话的空隙,见他这样,何万里也就识趣的不再问,只是这心里的疑问倒是跟发了酵的面团似的越捂越大,谢兄浑身都是迷啊。

早饭过后,总是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任何万里怎么盯梢怎么留意,他总是能溜的悄无声息,何万里只恨不得自个就是谢兄腰间悬着的那个葫芦,他走哪跟哪。等要再看到人,总是要第二天清早,直将何万里这个爱打听的憋得恨不得挠穿了两屋之隔的那道墙。

谢长安心里不爽利,是以连最平日里感兴趣的江湖趣闻也不愿打听了,他这两日,都快将苗庄屋顶的瓦片翻个遍,哪个院落挨着大街,哪个方位是厨房,他都摸得一清二楚,可就是没找到秦望昭。

初六那晚他回房躺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一会儿觉得床板硬,一会儿觉得胳膊酸,一会儿觉得有虫子爬,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床板都能给他搓去一层,最后好歹是安生了,爷不睡了还不成么~~被子掀在一旁,两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摆脚,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邪,满脑子都是那个挺直的背影和五年前叠苍山顶的那张惹人厌的木头脸,他不知哪里来的笃定,那人,一定是秦望昭。

谢长安拧着眉头一副沉思状,觉得秦望昭于他,那一定就是前世结下的冤家,于是一对眼,相看两厌。在他还是小乞丐,甚至更久之前,沉着脸一脸嫌弃的怒喝着让他滚的人,对他恶言相向的人,他都是转头即忘,他心里算的清明,为了这些无关痛痒的人愤怒生气不值得,他要过得比谁都快活,哪怕他是街上要饭饥一餐饱一餐的乞丐。唯独对着秦望昭,他那些洒脱大度的开明完全匿了行踪,横看竖看怎么看,都觉得那张脸配上那个“滚”,跟撮小毛刺扎进皮肉似的,不太痒也不太疼,就是让你有种恨不得放下周身所有事物来剔出的感觉,说是如鲠在喉也不过如此,恨得牙槽根都是痒的。

谢长安未离王府的时候,一直琢磨着再碰上秦望昭,他要在某个特定的场合,亲口将这一声“滚”原封不动的还给秦望昭,至于这场合千万种,最终目的都离不了让秦望昭低眉顺眼的心服口服。可他等真碰上,倒是将一切报复忘得干净,他正是无聊至极,秦望昭就出现了,他立刻跟发现猎物的狼似的,现下正一门心思、寝食不安的搜寻着秦望昭的下落,心里疑问不断,秦望昭想干什么?他声音是怎么回事,受伤了不成?他躲在那个疙瘩里?爹他们在附近么?

谢长安恼怒的拿翘着的脚踢了一把床顶,脸上全是恶狠狠的神色,呸,对上秦望昭,他一直落在下风,要找人的时候,总是找不到。哼~~你倒是躲的再好些,过两天,你不得出来么,小爷寸步不离的守着擂台等你就是。

在众英雄豪杰久仰佩服恭维着的热切盼望中,初九总算是到了。

初九这日,天光大好,用来摆擂,再好不过。

大红的缦布木台,不做后幕前帘,方便四周的做客看得更清,边角钉上半人高的木桩,拿腕子粗的麻绳连着系了,四方各作一台阶,便是入口了。不过对于尔等江湖儿女,这台阶那就是形同虚设了,甭管您是翩若惊鸿,或是扑腾如鸡,都得飞身着落上台去,任谁也拉不下面子众目睽睽之下爬上去,会在场的人士笑掉牙。

围着擂台三四米开外,前排置了桌椅,供掌门之流入座,后头的只得椅子,是随从徒弟们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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