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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心间一跳,嘴间一哧,“我可不是言……”话还未完,便觉得说错了话。不敢再对上秦时欢的眼,偏头到了里间,从怀里摸出莲心丹来。

秦时欢眼皮抬过,收敛了笑意,将莲心丹取了,起身让外间早来伺候的侍女端热水和药臼来侍女端来了热水,秦时欢便让她将脸巾湿透,慢慢化开了白芍腹间血笳,这才仔细地剪开了衣物,将一瓶莲心丹都细细地捣碎了敷在伤口上。见侍女处理完了,秦时欢对着白芍轻道:“好好休息吧。”

侍女见秦时欢肩上的伤还未处理,低声问道:“您的伤?”

秦时欢似乎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也有伤一样,嘴角轻抿,飘忽笑道:“我怕疼,你们小心些。”

白芍闻言,鼻头酸楚,蒙在被子里咬紧了牙才忍住泪。只有她们四个和那言语欣才知道,秦时欢的六识过分的敏锐,别人觉得一分的痛,在秦时欢身上却是十分的痛感。这一路,当真不知她是如何忍得过来的。

秦时欢待得侍女处理玩伤口,便又开了几张方子,俱都是活血通气的药。本已莲心丹的功效已是足够,但她痛觉甚强,即便躺下也睡不着,索性便开了几张方子,一寻思,也给那连初晓开了一张。袁明远她没搭过脉,不便开方。这样想来,又唤了侍女拿了新衣,吩咐她们抓药,如何熬药,分别在什么时辰给那些人送去。这才换了衣服,推门出去了。

梁园她早些年来过,路理熟知,先去了开云轩,就见袁明远拖着几个小厮敞着房门在那赌钱,竟连那李砾都掺和其中,不禁心头莞尔。正要转身离去,那袁明远一道目光投来,咧嘴一笑,唇动无声:“我…很…好…”

秦时欢微微点头。心知艅艎手重,恐也不是一般伤药难抵,但袁明远少林高徒,林中一战,舍长兵而求体相,足见他金刚内劲浑厚,自行调理应当无碍。当下将莲心丹整瓶放在院中石桌上,对着袁明远指了指莲心丹,见袁明远点头示意看见了,这才转身出了开云轩。

出了开云轩,秦时欢想了一想,转过了左边回廊,踏进了一个小小个院子。只见院中东一堆乱石,西一堆假山,乍眼看去,林立无章,秦时欢却立时瞧出其中暗合了诸葛八阵图的置法,若常人乱入,无人指引的话,便是花上几天几夜也难得出来。

她心中寻思,想到进院时看到的牌匾,石景台三个字浑厚苍孑,笔若刀锋,似是能听到一笔写完掷笔于地的声响。不由暗道:“好个梁文翰,竟然都布置到了景门了。看来这梁园终是势成了。”六识耳觉忽听见石阵之中窸窣有声,抬眼寻去,就见石阵之中不时飘出几缕灰影来。一晃之间,秦时欢眸间锐利,便瞧出是那小师父。但见攸地灰影扑大,石间几个跳跃,便立在一高耸磐石上,拂袖环顾,端地衣袂如仙。连初晓一回首,瞧见秦时欢,似是没料想,惊退一步,人便倒了下去,只听重重一声着地,想来是摔了个实诚。

秦时欢疾步跨入阵中,绕石而过奔东南,行得四步,再向西北方走了五步转成东向,抬眼望去,果见连初晓还跌坐在地上,一手举起,却是勾着个酒壶。

连初晓一抬首,瞧得秦时欢踏入阵中,脸一偏,躲过秦时欢探寻的目光,撑地而起,攸地转过一堆林石,消逝不见。

秦时欢本见她跌坐与地却是护着手间酒壶就觉一鄂,又见她抬起的脸上微醺泛红,甚是娇艳,懵懂的眸子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忽地闪过一丝尴尬,继而落荒避开。心中没来由地就起了一丝玩弄之心。秦时欢当下步子一绕,东窜西走,北上南去,总能抢到连初晓阵石之隔,直直望住她。

一时两人忽来忽往,衣袂擦石无声,只听脚步急急踏在青石面上之声时而钝钝地沉,时而细拂地轻。一个是内息被废无有,身子大弱;一个是毫无技击之术,肩胛有伤,皆都仅凭灵识计算步法机巧,合着阵中方位转势,一追一躲,竟在石阵之中斗了个旗鼓相当。过得小半个时辰,到底是连初晓占了技击在身的便宜,轻沉之间浊浊泛起的却是秦时欢喘喘的呼吸。

秦时欢与连初晓正斗得兴起,似也忘了周身细锐的疼,眉眼之间舒缓肆意,丝毫不见平日里的严肃冷气儿。秦时欢深吸一口气,抬袖抹了抹额间的细汗。步子正欲踏出,就见连初晓忽地转了出来,看见她扶石休憩试汗的样子,眸间微光一敛,启唇轻道:“你不会技击?”

秦时欢料不到连初晓竟如此问,眉梢一挑,直起身一步踏出,绕过一堆乱石,跳到连初晓身侧翻掌拍向连初晓胸前,扬了线声道:“便是不会,我也能打到你。”

连初晓身子一缩,足下侧出一步,转了乱石后不见,却听连初晓疑问出声:“无干无系地打我作甚?”秦时欢掌下落空,慧眼瞧透连初晓的方位,左行七步,用上了谲商步,一息之间又窜到了连初晓相对之处,道:“那我且问你,你为何要护着我?若真无干无系,凭什么要你替我挡命?你分明熟透九宫之理,即便没了内息,但依着你所习的谲商步,破这八阵图实在容易,为何又屡在阵中随我玩戏?”秦时欢一边问,一边追着连初晓,玉掌有一掌没一掌的拍向连初晓。忽地,转过一堆乱石,就见连初晓身形早已立住,一双眸子淡淡无光,直直望住转出来的秦时欢,说不出一股什么意味来。秦时欢收势不急,一掌推出,人也跟着撞上,竟一头扎进了连初晓怀里。一时触及温软,秦时欢身子立时僵直不敢动,却听连初晓轻声道:“你打着了,可欢喜了?”

“欢喜,你当我欢喜?”秦时欢心头蓦然一恼,脸色冷青,霎时痛觉再度犀利泛遍全身。脚下一退欲出,不想连初晓却探臂将她怀中一揽,整个身子贴住了秦时欢,眸子亦直直锁住了秦时欢灵气盈盈的正微恼着的眸子。

秦时欢闻着连初晓呼吸间随身散发的酒香,脑子一晕,对着连初晓的行举竟是哑然无为。只见连初晓眸光几转,忽明忽浊,终究是落到了一丝不能释意的痛惜上。但觉她轻身一退,袍袖带了个旋儿,勾了酒壶斜起,清流倒出,仰头接入口中。

秦时欢瞧她此般模样,心中没来由泛起一股怜惜,轻声道:“终于知道我和小薇是不一样的了么?”

连初晓不答,径自饮酒,奈何壶中酒尽,只得垂下手来,收于身侧,缓缓转头望着秦时欢道:“是。你和她不一样。可那又如何?若不是因为她,你以为我会在这对着你?若不是她,你以为我会为你挡命?若不是她,你以为在此陪你兜传,只因能舒缓你眉间一愁?若不是她,我又怎会知道我能生平第一次这样在意一个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知道世间竟有那般双眸情丝不绝,而笑意释然?无有非者,终究不过人之念起,而我,也终究成了持执妄者,再难清明。”连初晓一连六问,气息促急,面上纠结,到最后时,竟是黛眉挑起,一脸愤斥。

秦时欢闻言一鄂,继而大笑起来,笑得一刻,抬指点向连初晓手间酒壶问道:“我问你,那是什么?”

连初晓微侧身形,不屑答道:“酒。”

秦时欢指尖划到连初晓心口方向再问:“那又是什么?”

连初晓眸光忽动,将秦时欢乌瞳深深望了一眼,似是明了什么,神情一缓,降低了声道:“心。”

秦时欢垂手一负,昂首道:“错!俱是…空…”她声线拖长,婉转空灵。

连初晓一听,直若被砸了一拳般,面色一白,往后一退,别过头去,身子轻颤,半响无语。

“无妄则无心,即空即有,有心则妄,即是空者。”秦时欢顿了一顿,续道:“小薇若能生,便不会死。她不过是你的梦,是你的心相。她去为空,与你却是有心成妄,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活着,是你自己的因,而由此将生的果,也是你自己的。何故摊在一个死去的人身上?”

秦时欢身进一步,将连初晓的脸轻轻对正了自己道:“你所求的清明,不也是一种妄么?活着,死了,于人于己,俱都执妄,何必刻意去求,不若坦然对之,一念心安,浮生足矣。”

连初晓空手抬起,将秦时欢扶住自己脸颊的手握住,入手一如林中初握般冰凉,正如她方才将秦时欢探入怀中以分辩白薇所带来的温软是不是眼前这个女子也能带来一样,结果是除了冰凉还是冰凉。心头一痛,也终究明白了,心头那个人,是任何人也不能替代的。情知自己妄心已起,苦海难离,霎时愤然,才不由得放任心绪,对着秦时欢问了六问。

秦时欢的反而问之,句句禅机,勾起连初晓心头灵识,数念之间,已然想透,眸间终转安定超然。此时感觉着秦时欢的冰凉,忽地觉着不知何时她已然将秦时欢这种冰凉的感觉牢牢记住了。

“那你呢,有梦么?”连初晓轻问。

秦时欢任连初晓握住自己的手,也不挣脱,就这样看着连初晓的眸子承转,直至安定。见她启唇语问,这才扬眸轻勾嘴角道:“六岁时,我的梦是行医天下,过了六年,却安于一隅,乐得虚妄,无梦无伤。而到此时,与你说着那些话的同时,我自己也想得明白了。看来,我合该要谢你一谢。”手脱转而下,勾到连初晓手中空着的酒壶,晃到两人眼前,“浮生若梦,不如一场醉廊坊,步履半醒虽颠倒,曲直相合终有时,不是么?”

连初晓觉得掌下一空,眼前的人笑得飘忽,全无一路见过的肃然冷意,只觉得她整个人泛着一股淡淡的晕光,似远似近,霎时心中一堵,难以言语。又瞧她勾起酒壶,续道:“梁园景致虽好,酒却难以醉人,不若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必然让你抒意。”

连初晓闻言摇摇头,“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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