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巧了。”好笑地挑了挑眉,司马懿来了兴趣,“他是如何应对的?”
按照信上所写,司马师一一禀告,“坚守不动,不战不退。”
“这就对了。”轻轻抚掌,司马懿脸上流露出赞许之色,“涪陵救兵未至,王平哪里敢大举来袭,不过是想要恫吓我军。昭儿不退避亦不应战,在无损部曲的情况下增加了驻军的恐慌,可谓一举两得。”
听到他不常给予司马昭的夸奖,司马师不禁弯起了眉眼,“有子上在军中动作,再加上稚叔的劝退书,想来曹爽再怎么不情愿也该退兵了。”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他能撑到现在未尝不是他的本事。”眸中的森然一闪而逝,司马懿高深莫测道:“既然这样,老夫就再帮他添把火吧。”
暗自观察着他,司马师漆黑的眼折散着明光,一成不变的表情那样平静,只有他自己明白,心底潜藏的蠢动正在预演一场怎样的惊涛骇浪。
“窃以为庙胜之策,不临矢石;王者之兵,有征无战。诚以干戚可以服有苗,退舍足以纳原寇,不必纵吴汉于江关,骋韩信于井陉也。见可以进,知难而退,盖自古之政。愿公候详之!”声音发颤地念完了钟毓的劝退书,李胜已是冷汗涔涔。
夺过书信亲自过目了一遍,曹爽面色严峻道:“区区散骑常侍都敢写信来劝退本将军,看来朝中呼声不低啊。”
“不能退兵啊大将军,万万不能啊!”看出了他内心的动摇,李胜胡乱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搜肠刮肚地编起不宜退兵的理由来,“您想想,在皖县对司马太傅的那一役,诸葛恪不战而走,外面是如何风传的。他身为孙武威北将军、都乡侯,身份自不必大将军尚且饱受讥嘲,何况您声名远播在外,倘若临阵怯敌不更要贻笑大方?”
心头一凛,曹爽竟不知该作何回应。
抱臂站在沙盘后,杨伟冷冷盯着李胜的背影嗤笑道:“一派胡言。”
听到有人唱反调,李胜立刻质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根本不懂用兵之道。”对他的怒目相向丝毫不感畏惧,杨伟边朝前踱步边厉声道:“兵有走者,有驰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之灾,将之过也。不知你要等到那种败法扣在大将军头上才愿罢休?”转而把视线投向曹爽,他缓和了语气,“大将军,兵家曰: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力合于主,国之宝也。真正的成败、荣辱全在一念之差,望您千万三思。”
在两种相反的声音间摇摆不定,曹爽几度开口欲言,却总也下不了决心。
生怕情势倒向不利于自己的一方,李胜一连扯了几下邓飏的衣袖,示意他说句话。
“杨参军此言差矣。”会意地眨了眨眼,邓飏大略打了个腹稿,假笑道:“为将者,重在立威。今大将军拥兵十万,不进反退实在有损威名,日后又当如何统兵服众?”
“没错,你倒是说说看,退走解了这一时之忧,以后该怎么办?”仗着自己这边多一张口舌,李胜显得气焰颇高。
“别以为没人知道你们那点龌龊心思。”矛头再度指向他二人,杨伟半点客气都不讲,“骆谷之役,计出于汝。我看你们不是怕大将军颜面扫地,而是另存私心。”
“你胡说!”痛处被戳中,李胜极力反驳道:“玄茂与我对大将军忠心耿耿,你莫要从中挑拨。”
见状,邓飏眼珠一转,急忙跟着帮腔,“是啊大将军,我等对您绝无异心,天地可鉴,您万勿听信谗言见疑于忠信呐。”
“忠信?”森然地重复了一遍,杨伟面色阴沉道:“你们担得起这两个字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邓飏、李胜索性豁出去了,大有撕破脸皮的架势,“我们担不起,难道你就担得起?”
坐在帅案后的曹爽听他们一来一去吵个没完,只觉头大,心里压抑的怒火越积越旺,几乎要喷薄而出。
与此同时,夏侯玄那边也不清净。自王平夜袭后,军心愈发动摇得厉害,身为主将之一,他不但要尽力安抚手下的兵士还要分析接下来的作战方略,着实是忙得焦头烂额。
经过几天的观察,司马昭如愿看到了全军斗志有如散沙般的溃散。估摸着自己开口进言的时机已经成熟,他便一刻也不愿耽搁地出了营帐,气定神闲又满腹兴奋地前往了夏侯玄的驻地。
离主将营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司马昭刚好瞥见一道身影纵马驰入了夏侯玄所在的营地,看样子应是传送文书的驿卒。有些好奇的加快了脚步,司马昭在营帐门口拦住送完信出来的驿卒,压低声音问道:“你方才送进去的文书是哪里来的?”
突然被拦住去路的驿卒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抬头见他一身副将戎装便还是老老实实答话道:“禀将军,小人只知是洛阳来的密札。”
心中大概有了数,司马昭做了个了然的表情,给驿卒让开了路,“行了,你去吧。”伸手撩开帐帘,他在门口咳了声,公式化地行礼道:“属下参见征西大将军。”
背对着帐门,夏侯玄听出是司马昭的声音,迅速合上密札收好,转过身道:“你来所为何事?”
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他手里握着的密札,司马昭回道:“王平夜袭之事过去数日,军中将士仍旧惶惶不可终日,有几句话,属下不吐不快。”
拇指在密札上摩挲着,夏侯玄大致能够猜到一二他要说什么,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吩咐道:“且讲。”
吸了口气,司马昭一气道出了酝酿已久的话,“敌军以据险距守,我军进不获战,攻之不可,宜亟旋军,以为后图。”
捏着密札的手指骤然收紧,夏侯玄蹙眉思忖良久,郁郁道:“当真是穷途末路了吗?”不等司马昭作答,他又兀自苦笑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应声退到了帐门口,司马昭似乎不甚放心,复又回身叮嘱道:“如今形势不利,撤兵迟缓一日,则危急一日,还请夏侯将军劝告大将军再莫迁延不决,置数万将士性命于险地。”
隔着数十步远,夏侯玄静静听完了他的陈述,没有给予任何反应,只是眼底有几丝不明的情绪转瞬而逝。
不知他究竟听没听进去自己的劝言,司马昭也不好反复赘述,正要抬脚离去,只听身后传来了夏侯玄饱含无奈的低笑,“子上。”他这样叫他,“此役我军千里兴师,耗资巨亿,却要落个兵不血刃,不战而返的结果,个中缘由还有谁比你更明白?”扬扬手上的密札,又道:“你和太傅劝退的理由何其堂皇,却是以多少无辜将士的死伤作为铺垫。蜀汉国力亏空,我军战将千员,雄兵十万,若上下齐心,再得郭淮将军鼎力相助,蜀地一举可定,又何来今日田地?”停了一歇,夏侯玄缓步行至他跟前,深长一叹,“你扪心自问。”
面容冷肃地盯着他看了一刻,司马昭面不改色道:“夏侯将军说笑了,我一个小小的杂号将军如何能左右得了大将军的伐蜀大计?至于劝退之言,属下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想是将军多心了。”
本就没奢想让他承认什么,夏侯玄自不会摆出寻根究底的逼人作态,只垂下眼帘,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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