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最是低头一抹笑
那一日,是所谓的“清君侧”,他看着皇兄一步一步走近大明殿上的那把黄金椅子,身侧周身血迹未干的众将士齐齐跪下山呼万岁,也慢慢地跟着玉晟哥哥单膝跪下。
那一日,前朝终于在百姓呼喊中灭亡,一代王朝在皇兄登上黄金椅子的那一刻彻底消声灭迹,只听说皇宫里少了位皇子,又过几日,据说士兵在城门外找到一具男童的尸体,身着最上等的衣料,却是生生被饿死的。
也是在那一日,他在城外的林子里散布撞见了浑身是血的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男孩,男孩的怀里还抱着似乎初生的婴孩,睡得乖巧异常。
那一日,京城楚家火光冲天,最后一座前朝高官府邸终于倒下,同时倒下的还有楚家上下几十口人。
那一日,萧玉琮方满十五及冠,被天子一道圣旨封做“西京侯”,拥有一方封地汴凉。
他领了圣旨,听话地去了那边境之地汴凉,同行的除了他原本的一干仆从,还多出了一个冷漠的男孩和不足一个月的婴孩,他问了他们的名字。那个冷漠的男孩抱紧了怀中哭泣的孩子,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说他叫“渚洲”,怀里的孩子是他刚出生的弟弟连翘。
萧玉琮记得,那倒下的楚家府邸里曾住着一个让所有同龄男孩敬佩的小公子,那人正是名叫“渚洲”。
十五岁的西京侯开始了在汴凉的肆意生活,这样的生活过了有多久,后来的后来年轻的西京侯眯着眼回忆,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个唤作连翘却身子柔弱到每天与药为伍的孩子长到八岁。
八岁的连翘唇红齿白,像极了陶瓷哇哇,西京侯府来往的人总喜欢弯下身子捏捏这个娃娃软软香香的小脸,看他难受地皱起小脸便会笑得格外开心。而比连翘年长十五岁的渚洲,已然学得一身武艺,成为西京侯的贴身影卫。那时候的西京侯最喜欢的人是个叫“阿如”的干净少年,可是那人远在京城又从未有过和他一样的心思,不得不将得不到满足的欲望发泄到别人的身上,于是西京侯府蓄养了越来越多的伶倌,人前人后总能看见缠绵在一处,看似难分难舍。
这一年,西京侯萧玉琮二十三,正值年盛。
这一年,京城大明殿内飞来一道圣旨——封震远大将军李勋隆为护国公,鉴于汴凉之地甚广,西京侯一人难以治理,故护国公建府汴凉,共理封地要事。
因了这么一份圣旨,萧玉琮迎来了汴凉城有史以来最大的客人。那时,他与李勋隆独子李荥早已相识,再见第一日两人双双喝混了青楼的酒,却也相安无事地倒在地上,肩并着肩睡去。后来的后来,萧玉琮很庆幸幸亏那日两人并未酒后胡来,不然他遇上李勋隆,陷入那无法爬出的情网恐怕就绝不可能发生。
传闻中的沙场大将,手握数十万兵权,杀戮无数,却不曾让人想过会是这样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人。萧玉琮知道,他陷进去了,突然喜欢上一个很难得到真心的男人。可是这些年在这块富饶的封地养成的桀骜娇纵,让他不得放弃这份来到眼前的诱惑。庆幸的是,那个男人不拒绝与他燕好,他们时常在床上耳鬓厮磨好几时,也时常在偕同外出时情不自禁狠狠欢好。可那人,却从不说一句“喜欢”或是“爱”。于是那一日醉酒,失去了理智的萧玉琮将前来寻他的渚洲当作了那人。
后来的后来,当所有的罪孽都发生时,萧玉琮努力回想着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错得如此离谱,离谱到一向听话的连翘背离了西京侯府,离谱到一切消失无踪。
如果那时渚洲还在,他一定会说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就像沈如包容连翘一样,渚洲总是包容了他的一切。
可是他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他这一辈子走错的唯一一步不是将渚洲捡回家,也不是带着虚伪的笑脸逼迫连翘吃下那些明明对那孩子的身体没有一点好处的药,而是不该喜欢上李勋隆,不该在醉酒后将渚洲当作那人。
他最离谱的错就在这里。
错了便再也回不了头,回不了头便再也见不着连翘眼底的痛,见不着那个乖巧的孩子眼底的痛便将整件事推向了不可挽回的结局。
原来一切的一切,竟是因为他。
却是在后来的之前,他愤怒地责问李勋隆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个少年,那人的喉间包裹着伤药——匕首刺破了他的喉咙却只是夺取了他说话的能力——不能说话那人便提笔在纸上一字一字地写下一句话:
“因为那一日在城门初见,那少年低头时的一抹笑,真真像极了你那日趴在栏杆上对着底下人的嫣然一笑。”
却原来,他对他也是有情的,只是他不说,他也不问,生生地将事情推到了这种地步,生生让那个原本乖巧的少年在他手里消失不见。
☆、第二十二章 三年(1)
是以冬日的天,干爽明媚,边境之地的风总是吹得异常寒人。萧瑟院景中,白衣狐裘的公子倚靠着背后的廊柱,美目微闭,像是在小憩,又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白玉般的脸庞半张隐在银狐围脖中温暖着,墨发及腰,模样分外妖娆。立在他身后的男子依旧是不变的黑衣,脸孔线条硬朗的如同刀刻,一双眼直直注视着前方,耳朵却在听着四方的声音。这一黑一白的两人,不说话,也不动身,像两座雕塑,如同整个院子一般的寂静无声。
这样的寂静,直到一声声急促的脚步声经过,这才惊动了二人。
黑衣男子侧过头,看向匆匆奔过的女子,蹙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领头的女子作着简单的妇人打扮,见男子出声于是停下步子,对着身后的婢女挥了挥手让她们继续,然后小步走来,乖顺地万福道:“小公子方才醒了吐了口黑血,怕是这毒血终于是清干净了,所以慧蓉这才急急去请大夫过来再看看。”见白衣公子仍旧微闭着眼,不动声色的样子,她又说,“若慧蓉惊扰到侯爷,还请侯爷赎罪。”
白衣公子仍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倒是身后的黑衣男子见样挥了挥手:“蓉儿,回去照顾好那孩子,侯爷并未怪罪你。”
慧蓉抬头看了一眼如今与自己最为亲近的这个男人,还是勉强地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对亲生手足的关心,只是这一丝关心实在是太过浅薄。她微微叹口气,再次万福,然后便如那人所言,躬身退下。
不过只是几步路的时间,那白衣公子却睁开了眼,只是目光灼灼看着的是院中一株早已枯萎的差不多了的栀子树,也不知明年还能不能再活。他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人,却知道身后的人自听说那少年醒来后便也一直看着这树。他淡淡的开口:“这边不需要你时时伺候着,去别院看看他吧,到底还是我们西京侯府出去的人。去吧,渚洲。”
“他那里,有慧蓉在,青梅和玉珠也都守在他床边照顾着,我不去也没关系……”
渚洲的话还在说着,萧玉琮却突然打断:“他跟着我们回来已经几年了,渚洲,你可还记得?”不去等待渚洲的答案,他顾自说下去,“一共三年零两个月十一天。”
“侯爷在数着日子?”
“数着呢,怎么可能不数着。三年零两个月十一天前,连翘重伤勋隆。三年零一个月十三天前,勋隆到底挨不过他那一刀的伤,最后还是去了。你说,这样的日子我能不数着么?”萧玉琮冷笑,面色也与脖上的银狐毛近了几分。
“侯爷果然还怨恨着连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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