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夙躺在床上,每日里有侍女过来喂他一些浓黑腥涩的药汁,他的生命几近脱离了食物,了以这一碗碗的药汁维持。他躺在床上盯着屋顶,也不说话,仿似只是一具徒具人形的木偶。
黑檀教有些人硬闯进来在床边数落他的不是,恶毒难听的话语,最后总是夹杂着狂怒的大吼,他想若不是因为宫城殷的命令,这些人只怕早将他拖出去万马分尸了。他甚至有些期待那样的结局,然而一想到仍旧昏睡的宫城殷却陡然心底一寒。
也许他的爱没有宫城殷那么深,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结束生命吧。
韦舫并非黑檀教唯一的医师,但却绝对是医术最高的人,他的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脸上总是带着镇定,让人不由信服。每日来查看沈迟夙的伤势是韦舫必不可少的任务,再一次检查了一番,他不由惊叹,到底是沈迟夙命大还是子母蛊的效果如此出奇,那一剑甚至伤了脏腑的收口一个月便恢复到了这种程度,作为一个医师他自然更明白,这些皮肉的伤势并不能让人看清内力,脏器的损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复的,他不能增加沈迟夙身体上的负担,每日里仍吩咐仅喂以汤药。
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沈迟夙躺在空荡荡的屋子内会想,他有没有清醒?明明随便问一个人或许便可以知道的结果,他却一字不提。
春去夏来,天气渐渐变得燥热,那个时候沈迟夙已经可以下床了,只是却走不了几步,长期躺着让他甚至连站立都觉得有些不适应,他仿似学步的小儿,慢慢适应经久弥合的身体。
初时他只能在屋子里走几步,随着时日推移,身体里的疼痛与不适似乎慢慢减弱,他又如以往是那个武功高强的冷剑公子沈迟夙,然而他却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明白,伤痕既然已经留下,便不仅仅只是表面的违和。
这一日他又早起练剑,远远便看到一个小孩子跑了过来,剑顿了下,小孩在离他不远处站定伸手,“叔叔抱抱!”
蹲下身捏捏小孩子圆嘟嘟的脸,沈迟夙摸摸他的脑袋赞道:“耀儿长大了。”
宫城殷连忙如同鸡啄米般点头,“爹爹和娘亲,还有白溪哥哥都说耀儿长大了。”
“为什么叫我叔叔,却叫白溪哥哥呢小鬼。”点点宫城耀的额头,沈迟夙好笑的摇头。
“这小子每日非得缠着白溪不可。”无奈带着宠溺的声音传进耳里,沈迟夙身体顿时一僵,算起来,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了。
“爹爹不是也说白溪哥哥是大美人,娘亲说了,美人都喜欢别人说好听的,我叫白溪哥哥‘哥哥’的时候他就很开心呢。”迈着小碎步跑到宫城殷身边,宫城殷抓住宫城殷的腿诋毁沈迟夙,“这个叔叔不抱耀儿,所以耀儿不叫他哥哥。”
抱起宫城耀,宫城殷没好气的骂道:“你倒是知道哪个是美人。”
沈迟夙神色有些尴尬,也不好为了一句童颜争辩,只得装作没有听到。
走到沈迟夙身边,宫城殷说:“身体没事了吧?”
“宫城殷,即便你那么做我也不会感动,我说服不了自己忘记一切和你在一起。”神色间带着闪躲,沈迟夙一开口便是让人难堪的话语。
“何必把一切说的这么明白,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放下宫城耀,他蹲下身说,“耀儿自己去找白溪哥哥玩好不好?”
乖乖点点头,宫城耀便向外摇摇晃晃跑去。暗中有人跟着,宫城殷也无担心。
“一个月。”宫城殷冷不丁开口。
“什么意思?”沈迟夙不解的看着他。
“一个月后我放你离开,上次我以母蛊进入你的经脉,其中含有我的真气血液,如今即便是离开也不会怎样,除了不能与他人行房,不必忧虑蛊毒发作。”深怕沈迟夙再生误会,宫城殷解释道,“我本想为你解了蛊毒,可是现下你身体初遇,如果立即解了蛊即刻会危机性命。他日我定然会为你解蛊,所以,你好好活着。”
“你真的愿意放我走?”沈迟夙不敢置信的看着宫城殷,这个人千方百计将自己救活,却要在这时放他离开吗?
“既然说出口自然不会骗你,眼看着你死,不如放你离开,至少我知道你活在这个世界某个地方。”
心中低骂一声笨蛋,眼眶隐隐有些发红。
为什么他是魔教教主,他是九逍山庄少庄主,为什么相遇的时候他们遇错了时间,做错了事情。他曾说过若有来生再不愿为人,可现在他只祈求,若真有来生,只望他们不相遇,若相遇,便想爱,不再背负任何仇恨不甘。
良久,沈迟夙抬头问:“在林中遇到的小木屋还记得吗?”
“记得,那时只怪我太冲动犯下不可饶恕的错。”拉着沈迟夙到院子里坐下,宫城殷说,“但我不后悔,若没有那一日一切都不会开始,我也不会在后来的日子发现到你于我的独特。”
是啊,没有那一日发生的一切,或许他们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放下心头杂念,沈迟夙摇头,“我不是要说这个,当日你在我身上可见到一个白色的玉瓶?”
见沈迟夙不愿多谈,宫城殷便顺意的没再提,想了想他说:“似乎是有这么一个瓶子,当时我也没留意,应该还在那座小木屋里,毕竟已经过是两年多之前的事情了,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你可否在我离开之前将那瓶子还我,那是一个朋友送的,对我很重要。”
“好!”应一声,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要不要下山走走?”宫城殷提议,
摇摇头,沈迟夙道:“若你真放我离开,我也不急这一刻去看外面的世界。”
“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呢?”不像朋友,更算不得情人。
“我也说不清楚了。”一声叹息,清明的眸子里陷入迷茫,他们到底算什么?
风起,带起衣袖袍带,连带心也浮动不安。
夏日飞花,带着热烈甜蜜的气息,迷了双眼,却留不下永恒的心灵。沈迟夙看着终归落地的花瓣释然,叶落归根,花舞成泥,从何处来归何处去,他又为何烦恼,扰了一池心湖。
也许,他终究是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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