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镜的一贯作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病人到手是用来救活的,救活之后跟自己半个铜钱关系也没有了,爱咋死咋死,只要不是原来那病反复了就成。无论平时怎么相处过的人,是死是活容镜都并不关心。他生命中从小到大一直在身边的不过只有师父白圣溪和肖拓两个人,其余的人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用来调剂无聊的存在。一个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毫不可惜。
但想到肖拓那个近墨者从来不黑的家伙那么想让钟弦恢复武功,钟弦死了肯定更痛心了。容镜不由支着下巴,冲床上安静地熟睡着的钟弦道:“弦儿娃娃你自己小心着啊,尽量别出什么问题,不然我家小拓拓可该伤心了诶。”
然后自觉责任尽到无愧天地,袖子一甩,回到炉边熬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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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容镜在床边的小石台上碾着白色的药粉。嘴像往常一样不闲着,仿佛闭上一刻都有侮于它的功能。
“喏,再过一个月你右手就完全好了。唉,想当年在神医谷的时候,这救人一命外加一只手可至少要赚黄金十两白银五千啊!如今离了神医谷再也没人给过病钱了……虽然在落月宫可以天天白吃白喝白逛白睡,可将来哪天小离离把我撵出去了,我和小拓拓该怎么办呢。”说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语气又凶起来,“不晓得那张天杀的通缉令要挂到什么时候。景皇后一病怏怏的苗子,死就死了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真不知道那皇后到底仙女到什么程度,让东方乾那老头子迷成那样。”
钟弦在彻涯谷二十年,江湖上的事尚且只是听穆衍说过一点,对朝廷之事更是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根本没听容镜在罗嗦什么。
容镜自顾自道:“据说那景皇后是前一任宰相之女,年纪轻轻时便出落得清丽脱俗,貌若天仙;小女娃娃又冰雪聪明,十四岁就被选入皇宫做了太子妃。只可惜身体一直孱弱得很,这二十几年来大病不少小病不断,没把宫里太医折腾死。一年前患上了不知什么疑难重病,一干子御医无人治得好,只能天天干吊着。表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都知道这个皇后最多也活不过三年。我原本只是在神医谷和病人闲聊的时候听他们说着当消遣的,根本没当回事。谁知道过了几天就有一个自称什么鸟尚书的家伙大张旗鼓地来请我去给那女人看病。那白痴白活了这么多年,连神医谷『医不出谷』的规矩都不知道,仗着鸟官职跑来丢人现眼。再说扯上朝廷啥事都没个完,我二话不说一口就给拒了。结果人走了我才觉得我的悠闲日子八成就要结了。果然我前脚和小拓拓溜到落月宫,朝廷那帮蠢货后脚就他奶奶的把我给当千年人参万年王八给悬赏了。”
容镜舔舔嘴唇,总结道:“所以我现在过的是身家全无寄人篱下帘卷西风的凄惨生活啊!弦儿,等你将来被南宫稀罕够了放回去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我的诊金啊!”
容镜一边有条不紊地滚着碾子一边期待着钟弦看在自己十多天给他当『药妈』的份上多少给点反应,结果钟弦那边完全没有声音。就在容镜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胡扯的废话太多湮没了重点的时候,钟弦抬起头,轻描淡写地扫了容镜一眼。
“我明日回谷。”
“……啊?”容镜吓了一跳,也不知是因为钟弦突然开口还是开口的内容。手中的药碾子差点把碗捣翻。手忙脚乱地放稳药碾,把碾好的白色粉末放在平底玉器中,加了些药汁,调和好了药,然后起身坐在床上,拉过钟弦的右腕,调整了一下表情,脸上挤出了浓浓的真诚和关怀,柔声道:“你腕伤还没好,怎么骑马?怎么也等我给你治好了右手啊。”
钟弦淡淡的目光扫过容镜捏在他右腕上的手,没说什么。
容镜可能也觉得自己这一出演得比较渗人,暗中抖了一抖,将鸡皮疙瘩甩落一地。终于开口,无情地一语道破现实:“小离离救你铁定不是因为怜香惜玉更不可能是念在你照顾过他的情分上想要补偿,所以没可能救完你就放你回去的。”
说着,不经意间抬起头。却见钟弦的唇角隐约露出一丝似是嘲讽又似并无感情的淡笑。
容镜知道钟弦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这十几日他已经被钟弦沉默中偶尔惊人的『一语中的』给『中』习惯了淡定了。于是撇撇嘴,一边开始拆手腕的绷带,一边道:“啊我知道了,难不成你在落月宫的高墙之外有接应,打算半夜偷着来个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略带揶揄地朝钟弦眨眨眼,见钟弦的神色愈发冰冷,吐了吐舌头,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去了。
用湿润的布巾拭净刀口上昨日的药膏,脸上带着稚色的表情还没有褪尽,手却猛然顿住了。
缓了一刻,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将新的药膏细细抹在伤口上,重新包扎好。
突然,门被推开。芮蘩走了进来。环视一周,目光投向床上的钟弦,肃声道:
“钟弦公子,宫主令你明日离宫回彻涯谷。”
钟弦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
容镜站起身,面向芮蘩,似乎刚才芮蘩的话并不是他在意的重点。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哟,蘩儿娃娃。”
因为有钟弦在侧,芮蘩对他的怪腔怪调只是蹙了蹙眉。使了个眼色,让容镜出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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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到了院中的石亭里。容镜跃上矮凳,一屁股坐在石桌上,翘起一条腿,懒洋洋道:“说吧,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芮蘩道:“放钟弦走不是我的主意。”
容镜翻了个白眼:“废话,南宫也不可能听你的。我是说你昨天半夜偷偷摸摸对小弦弦做了什么?”
芮蘩身体微微一震。“你说什么?”
容镜换了一条腿翘在上面,双目悠然地看着芮蘩,道:“我们把话说直白点,换句话说我只是很好奇——你取钟弦的血做什么?”
☆、第二十二章
芮蘩故作镇静的神色完全被震惊所取代:“你怎么知道?!”
容镜一脸不屑道:“你那点小伎俩在爷爷我面前还太嫩了点。”
芮蘩咬紧了唇:“没有明确证据之前,我不能乱说。”
容镜听罢,似是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换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也罢,你们落月宫自家乱七八糟的事我也懒得掺和。”一阵冷风吹过,容镜紧了紧衣服,“嗯……那南宫之所以放了小弦弦,不会是那家伙已经万事俱备准备行动,没什么空闲调戏人了吧?”
芮蘩并没有避讳的意思:“快了。而且给那三人的迷药的药效正至明日。若钟弦不回彻涯谷,彻涯谷的人找上门来,少不了一通麻烦。反正最近宫主也没什么时间,而且现在的钟弦已经毫无威胁,索性就放了他回去。”
容镜抬了睫毛,双眼直视着芮蘩:“你并不是这么觉得的吧?”
芮蘩道:“钟弦对于宫主最多不过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罢了,宫主也许觉得他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但可惜也不过就是可惜而已,宫主什么时候把谁放在心上过?到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估计早就把有这么个人给忘了。何况只要人不是死在落月宫手里,对落月宫便毫无弊处,没什么可担心的。”
容镜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开口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芮蘩的话不是全无道理。南宫离本来就不可能把谁放在心上。不过记性却是绝对的好,虽然钟弦死了也就死了,但芮蘩先斩后奏的行为若是将来被南宫离发现,以南宫离的为人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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