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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义低垂着头听他教训,虽是满心不服,但却又实在辩驳不得,因此心里加倍气闷,他自是不愿认自己的错,只是也隐隐觉得苗雪山说得有道理,左思右想了一会儿之后,沉声道:“我如今已是知晓了,这一件事也可揭过不提,你便放了我下山吧,我不去官府首告,从此也不再挑战江湖,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苗雪山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呵呵地前仰后合笑得更加开心,乐了一会儿直到把卢俊义乐得毛发直竖,他这才说道:“卢员外,你是在说梦话么?我们桃花堡刚刚添丁进口,你就让我放了你,哪有这样的好事?你往常赚了钱,也都漫天撒出去么?我告诉你,就算你现在想回去,也是回不去了。你可还记得那个算命先生要你在你家墙上写的诗?‘卢花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必无忧。’你却将每句话第一个字联起来念一念是什么话?”

卢俊义低声喃喃地念了一遍,最后说:“是‘卢、俊、义、反’!啊也,怎的竟是这四个字?这个却是株连九族的罪过!”

苗雪山咯咯笑着说:“你如今总算是梦醒了!按说你乃是大名府的头面人物,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自幼家里有钱,请了好先生教你读书,莫非竟是近来得罪了什么神仙,为鬼神所弄,那四句诗从上到下题在壁上,你一眼睛扫过去,横排也看到了,便是当时只顾着沉吟,后来那么多天把这诗明晃晃地晾在那里,竟没有一个人提醒你不成?看来人若是倒霉,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就都出来了,这便是‘国之将兴,必有祥瑞;国之将亡,必出妖孽’。本是梁山要壮观门庭,才想把你弄进去,好在被我们中途截胡,否则你到了那里,他们将你软困在山上,先打发你的从人下山,悄悄告诉李都管你那房里的反诗,又说你已经在梁山泊入伙,你想想到你再回家时是个什么光景?”

卢俊义登时一身冷汗,但却仍是梗着脖子顽固地说:“我家五代在北京住,谁不识得!量李固有几颗头,敢做恁勾当!况且那李固当初若不是我救了他性命,他便要冻死在北京城中,后来见他能干,又抬举他作了都管,一应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何其亲信!我于他有这样的深恩厚德,他怎的会如此恩将仇报?居然以下欺上!”

苗雪山乐道:“你可知世上最辱人的往往不是强暴,而恰恰是恩德,若是恩深如海,便不知该怎么还了。而偏偏还有人最讲究恩德,以施恩为荣,津津乐道,更让人难以承受。况且你当真待他很好么?只怕心中也不过是拿他当个体面奴才看待而已。世人最恨以奴欺主,总是数落种种奴才的奸恶情状,又怎知这奴才二字已经是欺压人至极,天下又有哪个是甘于作奴才的?若论起奴才,天下间便只有皇帝是主子,其他便连蔡京童贯都是奴才,你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李固又是你的奴才,便是‘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一个奴才,又让他怎么光风霁月?那样的奴才你要得起吗?只怕若真有那样高洁如玉的奴仆,你便是第一个想灭了他的。

卢俊义,我说与你,你那个家便不要想再回去了,你也莫要担心,那首反诗我已经帮你遮掩了起来,凡人看不到,只是未曾刮去,仍是留在那白粉墙上,你若是安分留在山上便罢,若是有二心,我便将蒙在上面的法术撤了,人人都看得见,再让李固去出首,将你告倒,看你在大名府的监牢里还能怎样清高!若是你那个最忠心的燕小乙敢去梁山泊报信,那可就更好了,到那时梁山伯来劫牢反狱,你可就更坐实了反叛的罪名,满城子里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都要算在你的头上,到那时不反也得反了,可惜你祖辈积下来的家私,至此少不得金银财宝都搬来装在车子上,往梁山泊给散,那些家财纵使不入赃官家贼的手,也是归了梁山泊了,你还说不得什么。”

见卢俊义变了脸色,苗雪山更加开心地说:“你道你自己智深勇沉,明明是要来挑衅山寨,在家里却偏偏不说实话,又是烧香躲灾,又是做买卖看景致的,只以为别人都不配懂你的心事,认定举世皆不足与言,如今却怎么样?你还称‘玉麒麟’哩,简直就是个土骆驼,举手投足都是极力展现那一股英雄气,但却总让人看着带些呆气,虽是庞然大物,却到底看来觉道不俊。似你这样的呆人,配上我这二弟打虎将倒是正好,他可是个聪明伶俐的,若论谋生活,比你强上百倍。你高高在上惯了,若是一朝落魄,定是不像他那样能在市井之中混,只怕连饭都吃不上!”

卢俊义脸上的颜色如同五彩花灯一般变幻个不住,最后跺着脚说:“我拼了入伙吧!只要在帐下做一个小卒,上阵供大寨主驱使,却莫要再将我作房里人一般作践!却是辜负了我二十年来苦练的身手!”

苗雪山哈哈笑道:“卢俊义,你这便是贼心不死!我这桃花堡已经是官府明文认定的团练,哪里是普通的江湖山寨?你便是想作强盗,也须是投错了山门,拜错了菩萨!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耐着吧,这便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让你的夫主好好管教你几十年,你也就没这么强的气性了!”

说完,苗雪山就站起来带着周通扬长而去,留下卢俊义在那里失魂落魄。李忠送了出去,不多时便转回来,将兀自坐在那里发呆的卢俊义拖到床上,嘻嘻哈哈地又压上了他。

卢俊义这时回过神来,喘息着强忍着下体孔洞中那渐渐深入的物件,愤怒地瞪着他,口中骂道:“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宛如中山狼一样,似你这般卑鄙低贱之人往日哪放在我眼里?只因仰仗那苗雪山的强力,便这等得意!这便是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英雄末路,好不悲哉!”

李忠笑嘻嘻地说:“我的好员外,你暂息雷霆之怒,休发虎狼之威,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再说什么海话也是白饶,你今后再莫要摆你那英雄员外的架子,却又有什么用?你休要看俺不起,俺打虎将也是个有名号的,乃是教九纹龙史进开手的师父,也曾指教过人哩!况且这事也不十分为难,只不过虚心下气忍一会子就完了,相公一天也不是要干上你十二个时辰,咱两个怜爱完了,还有十个时辰给你自在受用哩!又不是让你干什么开天辟地的大事,有那么苦恼么?”

卢俊义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心里又痛又憋闷,他看着伏在自己英雄虎体上胡子拉碴的那个人,不由得仰天悲叹,就算是命中注定要被奸吧,世上无数英雄好汉,有快人有雅人有警人有捷人,却怎的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人?这简直就是潘金莲配武大郎,一丈青跟王矮虎,却是一棵青松插在屎坑里,这让自己情何以堪?莫非“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乃是自古及今的金科玉律不成?

玉麒麟忍不住大呼道:“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第二十五章

卢俊义就这般在桃花山上熬着,一直熬煎了两个月,他带来的李固等人也被拘管在后寨山房之中,大门被一把沉甸甸铁锁一把锁了,但山上对他们虽拘束得严厉,倒也是不曾打骂,只如同强行请来的客人一般。

只是虽是也与他们酒食吃,不曾饿坏,但这桃花山乃是什么地方?这伙人成日耳朵里听的就是男人的哭号,眼睛里看的也是草丛中被掀翻的男人赤条条的身体,被身上的虎狼之躯碾压得一抽一抽的,一个厚肉身子眼看着被压得扁了下去。

一伙车夫伴当趴在铁栏杆的窗口看了这可怖之事,就如同在森罗地狱看到油锅里炼小鬼一般,个个都吓得脸儿惨白碧绿,舌头伸出来老长,如同吊死鬼一般,定要用手往嘴里塞才能收得回去。

一个伴当惨着脸色悄悄对李固说:“李都管,这可怎的好?当初只说是进了抓苦力的山寨,谁知竟陷落在嫖男人的窑子,上完了还不给钱,日常拿鞭子赶着还要干活儿哩,岂不是如同成了人家的妻妾一般?便是妇人,若是嫁到那等有钱人家也不必受这样的苦楚,我们这却不是落到又穷又凶的贫汉家里来了!”

李固脸色也有些发白,强撑着安慰自己的人,道:“你等莫要慌,你们看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几天,这不是一直还平安,不曾有人到我们房里来玩耍么?每日还有酒有肉,也不用做工干活,倒比从前在大名府的时候还清闲自在,咱们只当是陪着员外在这桃花堡里因公消闲,出了趟长差也就罢了,想他们看在我家员外的面子上,也不会怎样为难我们。”

另一个伴当咂着舌头说:“李都管,您是员外的心腹人,小的说句话不怕您恼,您以为咱们员外那玉麒麟的名头真的如金如玉哩,那般值钱!若是他们真的惧了,也不会连员外都拿了去,看着他山寨里这等行事做派,此时还不知员外是怎样的苦哩!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只怕员外如今连我们的日子也不如,那些人先要拿他做法祭旗。只不知炮制完了员外要怎样对付我们,难不成将我们也都收了房?

这便是:烟花寨,委实的难过。白不得清凉到坐。逐日家迎宾待客,一家儿吃穿全靠着奴身一个。到晚来印子房钱逼的是我。老虔婆他不管我死活。在门前站到那更深儿夜晚,到晚来有那个问声我那饱饿?烟花寨再住上五载三年来,奴活命的少来死命的多。不由人眼泪如梭。有铁树上开花,那是我收圆结果。”

那人说着说着竟唱了起来,显然平日也是个风流的,仗着自家员外的势没少横行,如今落到这等境地,一下子便想起从前在行院白吃白玩时那些妓女的辛苦,只是现在这些苦都要由自己来受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十几个喽啰抬了几个大桶过来了,里面装的都是热水,放在地当心便让他们脱衣服洗澡。

众人见那些强人放下水桶在屋中后却又不肯远走,都守在窗户旁边嘻嘻笑着往里面看,显然是等着看他们脱衣服后露出的精赤肉身,把这些未经历过艰险的人登时吓得腿都发颤,暗想我的妈呀,若是当真把一身肉亮在这伙强人眼前,他们看了好肥肉有个不动心的?到那时打开门来掀翻身子就干,倒是连脱俺们这些可怜人的衣服都省了。

因此一房之中关押着的十几个人登时都像被猫逼住的老鼠,全都战战兢兢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一个个缩在墙角只不敢作声,更加不敢脱衣服去洗澡。

窗口那些喽啰正一脸邪笑吆喝着要他们赶紧脱衣服清洗,忽然只听背后有人说:“你们不快去干活儿,在这里猫着做什么?这房子里难道有蜜?”

那几个山贼一看后面来的人,赶紧陪笑着支应了两句,然后一溜烟儿地走了。

李固大着胆子往窗外一看,只见来的那人一身白缎袍子,长条身量,一个白脸子,长眉大眼,虽不十分英俊,但也相貌周正,拿这一身衣服一衬,竟也像是小白龙一样。那人向房里望了望,便转身走了。

这时旁边有人问:“那是什么人?倒是个好人,来给我们解围。否则若是我们在那些人面前脱了衣服,他们被这皮肉一诱,可不就是像豺狼见了血一样么?还不马上扑上来!都是男人,他们的心我们有什么不晓得的!”

李固尽量沉着地说:“那乃是桃花山的二寨主,好像叫做什么小霸王周通,我看他倒是个难得的善心人,前几天也是他喝走了那些喽啰。”

一个车夫说:“可怜如今我们的大员外竟救不得我们,全靠着山寨的大王来救。不是我说,俺们那卢员外素日何等英雄?把普天下人都不放在他的眼内,觑得俺们这般人更是如同尘埃草芥一般,横着性子往山上便冲,如今却又怎样了?他那般厉害,怎的不能将俺们都救了出去,带领归家,各找各的老婆?他自己也只落得一身受苦,只可怜我们也跟着吃挂落,没有大英雄的本事,却也要陪着英雄一起服刑,却又何苦来哉!李都管,您老先请!”

李固默默脱了衣服跳进浴桶里,擦洗了一回,也不敢十分搓泥,就这么几桶水,后面还有人等着要用。

他耳朵里听着众人的抱怨,眼见得自家主人的威信是一层层跌落,俨然已经走下神坛,虽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也要为主人辩护上两句,但李固心中却有一种隐晦的痛快。

这种心思不能明言,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毕竟卢俊义对自己有活命大恩,而且自己如今又端着他的饭碗,但卢俊义往日那尊贵强横的凌人姿态实在让他吃不消,行动便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再就说“你省得什么?再要多说,拳脚相待!”看在恩义的份儿上自己又不好有什么说话,在世人眼里只怕任凭卢俊义怎样对待自己,自己都应该逆来顺受,报答他的大恩,但自己也是有气性的,天长日久却又怎样忍得?

因此这一次卢俊义出事,李固纵然为他也为自己这一班人的安危贞操担忧,但私心最隐秘处却也有一种难以解释的窃喜,脑子里有一次竟冒出“自作自受”这四个字来。

李固等人一直被监禁到七月份,虽是炎暑未消,但毕竟已经金风乍起,总比盛夏间让人更舒服一些,让这些被囚之人心中也不那么烦乱,他们也都是男人,自然知道天气越是炎热,男人的情欲便越容易高涨,况且夏天穿的也少,薄纱衣服袒胸露腹的,却不是勾着人家往身上骑?现在天气渐渐凉了,人的气血也日益平定下来,总不会再动辄有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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