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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客房,却也十分整齐,桌椅都揩抹得干净,尤其桃花堡的两位堡主又是贵客,因此房中便格外精致一些,床帐被褥都是新的,到了深夜还送来了宵夜点心。

周通拿着银酒杯喝了几杯酒,便被苗雪山拦住了,道:“兄弟,这一天喝得不少了,如今已是深夜,再饮便要伤身,我们睡去吧。”

周通苦闷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放下酒杯,脱衣服上了床。

苗雪山见他今时不同往日,似乎格外有一些愁绪,便低低一笑,也脱去衣裳,吹灭了拉住,便爬上床来,伸出胳膊便搂住了他。

苗雪山的手臂往周通身上一搭,便觉得周通身上一僵,显然又在紧张了,苗雪山便温存地说:“我知道你今儿心里乱,便不动你了,你也莫要多虑。你原本是喜欢女子的,强让你和我在一起,也的确是委屈你了,今日你看到人家娶妻,心中不是滋味,我也晓得。只是这一段姻缘不论是冤孽也好,天意也罢,都更改不得了。你我二人作夫妻,也须不亏负了你,一样事有一样事的好处,你想开便好,世上又有几个一丈青?”

周通听苗雪山这样和缓地和自己说话,心中顿时有一种别样的滋味,苗雪山虽然从不怒目横眉,说起话来总是笑吟吟的,但嘴里却一向吐不出好话来,惯常是缠枪夹棒冷热酸咸的,让人听着总觉得受了挖苦,难得像如今这样温柔地倾吐衷肠,一时间周通原本的满腹委屈竟消了大半,不知不觉便“嗯”了一声。

苗雪山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屋子里发出绿光,把怀抱中周通的神色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禁微微一笑,搂抱得更紧了,还不住拍抚他的脊背,瞬间化身为一个最最柔情缠绵的情人,再不是桃花山上强横的妖魔大寨主。

第二十八章

苗雪山和周通在祝家庄看完了娶亲,一时也没有回山寨,便在左近游玩了几天,让周通心怀大畅。

这一天苗雪山便说:“已是出来半个月了,山寨上虽是已经有了规矩,毕竟不能久离,那山上还困着一个玉麒麟哩!明儿我们就回去吧。”

周通在外面逛荡得爽快,虽是夜里难免要和苗雪山干那事,有白天的散心,也觉得可以接受了,况且如今在客栈里的床上和苗雪山肉贴着肉翻滚,看着周围的摆设都不一样,倒另有一种新鲜味儿,在山寨中自己的房中做久了难免絮烦,自己又顾着脸面,不肯野合,如今得了这么一个清新趣味,况且外面天地广大,实在不愿这么快便回去,只是也知道苗雪山说得有理,山寨上一共三个寨主,如今去了两个,李忠一个人难以长久支撑,虽是不愿,也得回去了。

第二日,周通苗雪山便坐了一条船回去,船到江心,四面茫茫荡荡地无人,便见那艄公摇着橹,口里唱起湖州歌来;唱道:“老爷生长在江边,不爱交游只爱钱。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金砖!”

周通过去也是江湖人,一听这话头不好,竟是自己从前在陆地上做的买卖,他武功本来寻常,又不会水,登时吓得心慌,紧紧巴住苗雪山,低声和他商量:“这人敢是唱耍?”

苗雪山笑嘻嘻地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字,爷爷管杀不管埋!这也是唱耍么?”

这时只见那艄公放下橹,说道:“你这两个撮鸟!穿得恁地鲜亮,看来也是勾结官府,为富不仁,专一在当地荼毒百姓,今日却撞在老爷手里!你两个却是要吃‘板刀面,’却是要吃‘馄饨?’“苗雪山从容自若地笑道:“敢问怎地唤做‘板刀面?’怎地是‘馄饨?’”

那精壮的艄公睁着眼,道:“若还要‘板刀面’时,俺有一把泼风也似快刀在这板底下。我不消三刀五刀,我只一刀一个,都剁你两个人下水去!你若要吃‘馄饨’时,你两个快脱了衣裳,都赤条条地跳下江里自死!老爷在这里专做这件稳善的道路,给你们留个全尸!”

周通心下更慌,自己水里工夫是不行,那苗雪山往日也只见在陆上逞威,不知水里如何,若两个人都是旱地上的英豪,这一回可要翻船!

只听苗雪山笑吟吟地说:“看来你在这江上干的事情多了,我却有一句良言相劝,常在河上走,哪能不湿鞋?夜路经得多,难免遇到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若到,一齐都报!你干这件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中夜便没有不安么?趁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是你的造化,否则后半世可是自在不得了!”

汉子气得哇呀呀直叫,便去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来,大喝道:“好个小白脸,你是哪家的公子衙内?敢是养尊处优惯了,全不信我江湖好汉的厉害,只当爷爷唱戏哄着你玩儿哩,这要命的时候还兀自大喇喇说笑,把人不看在眼里!你可知我的名号?老爷唤作有名的狗脸张爷爷!来也不认得爷,去也不认得娘!就是从老虎肠子里爬出来的,最是个无情无义的!你两个好好快脱了衣裳,跳下江去!跳便跳!不跳时,老爷便剁下水里去!”

苗雪山见他发狠,咯咯笑着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肠子里须爬不出你来”,然后伸手便去夺他的刀。那艄公被他两根指头捏住刀背,连挣了几下竟挣扎不得,那刀在这俊美客人手里纹丝不动,这时才知道遇到了硬手。

艄公却也不惧,路上的好汉他会得多了,山上一条大虫,到了水里也被自己整治得如同淹死狗一样,他的本事原在水下,于是便并不慌张,干净果断地弃了刀,一个翻身便钻入水中,周通巴在船舷上,只见那艄公一个身子在水下游鱼般地一转,便不见了。

不多时这只船便晃动起来,滴溜溜在水面转,原来是那艄公在水下扳动船底,要将这船掀翻来。

周通立刻便脸色发白,眼望着苗雪山正要说话,却见苗雪山身上外衣一齐脱尽,一个猛子也扎进水里,直钻进船底,然后船下的水便如同开锅一般,咕嘟嘟翻腾起来,还有一串气泡从底下冒上来,也不知是哪一个憋不住气,一腔子气全都吐了出来,便如冒泡的河鱼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江水才平息下来,周通伸长了脖子四下里张望,终于看到苗雪山手里提着一个人,从里面凫水上来,见了苗雪山游水的姿势,周通虽然惊魂方定,也不由得笑了出来,只见苗雪山一只手钩着,如同爪子一般在水里刨着,扑通扑通直溅水花,虽是姿势不雅,倒也能游。

苗雪山将擒住的那人抛到船上,自己也跳上来,周通爬过去一看,只见那人鼻青脸肿,显然是吃了好一顿拳头,此时两只手背在身后,衣襟散开,原来扎衣服的烂麻绳已经是缠到手上去了。

苗雪山这时闲了下来,便拿了一个包袱皮擦着身子,笑嘻嘻地说:“若是地上的英雄,全不须如此费力,只是若论水里的本事,俺苗雪山虽是也有,只是不怎么停当,费了好一番手脚才拿得这个水贼,好兄弟,你却莫要说出去,惹旁人笑话!”

周通嘿嘿一笑,递过衣服去,道:“你成日说嘴,原来也有费力的时候。”

苗雪山换了干净衣服,在这船上里外一搜,然后便来审这个贼,提着他方才那口刀喝问道:“你如今也知我的本事了,你到底叫做什么名字?姓甚名谁,哪里人氏,统统报上来,老爷再处置你!”

那汉子此时绳索加身,自己那一口明晃晃的钢刀又在眼前直比划,他纵然平时凶恶,轮到自己之时怎不害怕?于是把方才的凶性都收了,老老实实地说:“老爷饶命!小人乃是小孤山下人氏,姓张,单名横字,绰号船火儿,只为赌输了钱,才要干这事。其实干这行当也不甚久,杀人不多,从前都是和俺兄弟在江边僻静处作私渡,俺兄弟也扮作单身客人来趁船,半江里我便索要高价,却先问兄弟讨起,教他假意不肯还我。我便把他来起手,一手揪住他头,一手提定腰胯,扑通地撺下江里,排头儿定要三贯。一个个都惊得呆了,把出来不迭。都敛得足了,却送他到僻静处上岸。我那兄弟自从水底下走过对岸,等没了人,却与兄弟分钱去赌。这个却是依本分的道路,不曾伤人,只是吃我一吓!求老爷看在我新近方才杀生,饶了我这一遭儿,我自去寻我兄弟干些不害命的勾当!”

周通在一旁听得已经是呆住了,暗道妈呀,从前我只知在山路上劫道,哪里知道水里也有这般古怪花样,世上竟有恁好水性之人,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苗雪山继续问:“你那兄弟敢是叫作浪里白条张顺?”

张横脸露惊喜之色,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莫非好汉识得我兄弟?原来竟是亲人!”

苗雪山呵呵笑道:“我一向偏重收服陆上豪杰,却是甚少网罗水里的鱼鳖。你兄弟二人的名号我往日也听闻过,可惜小孤山那地方从前住了个林和靖,梅妻鹤子何等风雅,不期那地灵人杰之处竟也出产你们这等恶物!我正愁江水漫漫捉你不到,你却撞到我的手中来,正自放你不得!江湖上的规矩,见者有份,你这船上没什么财货,想是之前劫来的都被你赌输了,如今只剩你一条身子,我却也不多要,只要半条,这便是见面分一半,还留一半给你,你看如何?是拦腰一剁还是中间一劈?你要左半边还是右半边?”

张横暗暗叫苦,心道:“我今儿劫财之前忘了烧纸,竟遇上这么一个天魔星,原以为乃是个富家公子,哪知手底下恁硬,水里行动虽不快,叵耐力气却大,哪里犟得过他!被他将我拿了!这人明明是一副有钱样子,怎的江湖上的买卖也恁地当行,连见者有份都知道,眼见得要劈了我这身子去,不论是上下两截还是左右两片,都是不得活了,却又怎的好?”

张横趴在那里连连哀求:“爷爷饶了我!小人这身子乃是囫囵一整个儿的,若是分开了,便活不成了!却不是蛐蟮,断成几截还能钻土!”

苗雪山笑道:“难不成做一回买卖,竟让我空手,半点肉也得不着?你却是片肉不舍,让我无法发市!”

张横听了觉得有门儿,连忙道:“好汉爷爷,我便将这一条身子都给了你,做牛做马给你使唤,千万饶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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