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才捧了茶杯坐下,少素翾便开口问道:“你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毫不夸张的说来即便是有人突然在你面前挂了,你应该也不会多看一眼才对。今日为何要好心救下这对双胞胎,还这么大方的拿了银子赔给那个齐尤娘?不会是瞧那两个小孩子长得漂亮,就心软了吧?”
教少素翾如此打趣,凤殷然倒也不恼,一点头竟欣然承认:“齐尤娘的燕语楼能在这卧虎藏龙的京城之中开的风生水起,想必身后另有其他势力撑腰,为了几千两银子无谓与她纠缠。再说我的确是看上他们了,你有意见?”
“不是吧?我就是随便猜猜……”少素翾咂舌道:“我还以为凭你的眼光,怎么也该看上方临渊那种……”
冷冷瞪他一眼,凤殷然呷了口茶,望着窗外幽幽道:“也许是你没注意,那个叫墨兮的孩子左眼的眼角,有颗淡淡的泪痣,和芊芊一模一样……都说长着泪痣的人都极其爱哭,如果芊芊在的话,看到这种父母骨肉分离的事情,恐怕又要开始落泪了……”
灯光映照着凤殷然雪雕玉琢般的侧脸,微垂的浓密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一如他心底驱之不去的伤痛。心知从那件事情之后,芊芊便成为凤殷然永生难忘的愧疚,少素翾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握住他的手,冲他展颜一笑。曾经发生过的悲伤无法逆流回溯,但愿未来的喜乐哀伤他们都能一起无所畏惧的勇敢面对,只要身边有那个可以比肩携手的人陪伴,即便再大的险阻都无法延缓他们前进的脚步。
抬头望进少素翾清亮的眸中,不需要他过多的言语,凤殷然已然知晓他的关怀。展颜回他一笑,重又打起精神来的凤殷然拿起纸笔将今日所见虎狼帮的所作所为大略记了下来,准备把此事交由父亲凤桐严加查办。少素翾正贴心的替他研了墨,却听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声道:“遣星阁四大护法,求见少主。”
遣星阁的护法……凤殷然看了看同样一头雾水的少素翾,皱了皱眉终是扬声将人唤了进来。却见三男一女进屋之后在他面前一字站开,瞧他们的身量气度,俱是一等一的武功好手。那为首的老人手拿拐杖、发须皆白,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透着洞悉世事的了然,带着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恭敬说道:“遣星阁四象护法,玄武、青龙、白虎、朱雀,奉阁主之命特来拜见少主。”
淡然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坐在上首依旧笔走龙蛇的凤殷然并不格外分心关注四人,仿佛遣星阁的四大护法不是第一次与他相见,倒像是早就拜倒在他麾下任他差遣。偷偷抬眼打量他的四位护法,瞧着凤殷然那一身坦然处之但不容置疑的威仪,渐渐打消了之前心中对阁主命令的疑虑,面上的表情越发肃敬起来。
笔锋一顿完成了这封书信,凤殷然拉了少素翾坐下,这才把目光投向立在堂上的四位护法,“不知四位护法这么晚来找我,所谓何事?”
身居四象护法之首的玄武上前再次行礼,苍老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阁主有令,特命我们四人为少主送来遣星阁历代阁主所佩的九野摘星环,恭请少主前往总阁接受试炼,正式接任阁主之位。”玄武说着捧出一个精致的漆盒奉到凤殷然的眼前,盒盖一开,由九枚不同材质的灵珠和九颗小珍珠相间分布的珠串便似蕴藏了漫天的星光般呈现在凤殷然与少素翾的面前。眉头一挑,凤殷然颇有些不以为然地对玄武笑道:“我似乎,从未答应过继任遣星阁的下任楼主,也根本没承认过这个什么少主的身份。”
四大护法中唯一的女子朱雀闻言笑了起来,眉眼间装饰着朱红火纹的她高鼻阔眼,倒是极具异域风情。“少主一生下来的时候,命星就已有入主遣星阁之象,更兼撼动天下之势。若说是我遣星阁对少主死缠烂打,非要您坐上阁主之位,不如说是上天早有明示将少主与我遣星阁联系在一处。朱雀斗胆,敢问少主左胸之上是否有一块凤尾形的印记?”
凤殷然一愣,不由转头朝少素翾看去,与他的目光撞在一处。他们的左胸处一个长着龙纹胎记、一个长着凤尾的胎记,从上辈子一直带到了今生,形状颜色没有一丝改变,竟然和遣星阁的传说息息相关。难道他们会来到霙墟世界,不是巧合而是命中注定不成?
见凤殷然和少素翾面露疑惑,朱雀心中已有了答案,不由娇俏地抛了个媚眼,继续说道:“还请少主收下这九野摘星环,不要为难属下。明日我等会在总阁恭迎少主大驾,只要您成功通过试炼,您的疑问自会由阁主亲自为您解答。”
压下心中重重疑惑,刻骨的淡漠让凤殷然只是微微皱眉,再看不出任何情绪。抬手将盒中光华璀璨的九野摘星环取出缠绕腕上,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凤殷然居然觉得这珠串像是有灵气般的亮了亮。望着堂上面露喜色的四位护法,心中略有些不满的凤殷然淡淡问道:“这遣星阁的总阁在什么地方?”
此言一出,饶是终年面无表情的青龙护法脸上都有了一丝动摇,却听朱雀狡黠笑道:“少主只需带着这九野摘星环到京城中第一风月之所妄璇阁去,自然有人会前去接应少主。”
刚从燕语楼出来,明日又要去妄璇阁……眉头难以抑制地一跳,凤殷然强压住想抽出指刀伤人的冲动,召来下人把这四位“为老不尊”的遣星阁四象护法赶紧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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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霙墟流传至今的传说中,乃是天帝的弟弟——天君玄月一时兴起创造了这个世界,命名为霙墟。以虞渊、滆鱼、潇碧、芹藻、金波、石闺、曛染、苜蓿八海,将这里分为巧篁、水裔、南北辞源、火旻、兵蘖、正朔、人寰七陆。任由人、妖、灵、魔四界在不同的大陆上各自为政,并不干涉。除了天君玄月之外,天界的太子凌楼、公主凰舞和乐神殊音等人也经常来霙墟游历,居住在遥不可寻的栖碧仙境,更有不少仙人将这里当成了历劫的好地方。所以可以说在霙墟的人界,同样混居这许多隐藏着自己身份的妖魔和神仙……
站在华而不奢、美而不俗的妄璇阁前,凤殷然不由想起了书本里读来的那些神话与传说,大概也只有法力无边的神魔才能有如此的手段,设计建造出如妄璇阁这般清新脱俗的建筑。这座在京城中名声响亮的特殊建筑,虽不及皇宫的恢弘壮美,却别具一种不似人间的特别,难怪会在京城几百年来长盛不衰。在霙墟历史中记载,一千三百年前,四界因为来历劫的仙奴莲若,发生了一场几乎毁灭了霙墟的大战。最后神界被迫出手干涉才平息了连绵几年的战火,但始终无法真正化解四界之间的积怨,直到三百年前,霙墟创世以来唯一一个震慑四界的人——殷风月突然出现。仿佛是如有神助,荣韶国的瑾晏王殷风月最后不但赢得人界各国臣服爱戴,还联合妖界、魔界,通力合作度过了天帝对霙墟的试炼,得以保全了这个霙墟大陆。更有甚者有理有据地猜测殷风月便是来霙墟历劫的天君玄月,才能有那样的绝世风华创建了飔肜宫以及遣星阁、景曜会,并有资格调动七陆八海的众多奇人异士。而这座京城第一青楼妄璇阁,也是在被景曜会收购之后,由殷风月一手打理,才有了今日这般的名气。
“听说三百年前,这里的主事泓,身份可是大有来头。”对荣韶国奇闻轶事如数家珍的少素翾一边拉着凤殷然进门,一边说道:“说起这个泓,原是樊薄魔界的一任魔君,乃是一千三百年前那场四界大战中唯一的赢家,因为只有他夺得了莲若的芳心,成功抱得了美人归。”一提起这些传说便兴趣高涨的少素翾侃侃而谈的样子活像个茶馆里的说书人,“不过为了这位莲若美人,泓也甘愿放弃了魔君的地位,带着莲若四处游山玩水同样也是为了躲避四界某些顽固分子对他们的追杀。直到三百年前殷风月出现,他们才住到了这里,名为替殷风月打点生意,实为将这里当做了最好的避难所。”
“翾少爷身为飔肜宫的未来主事,对我们妄璇阁的故事了解的还真不少。”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徐徐行来,碧眼纱衣、雪肤卷发,正是遣星阁四大护法中的朱雀。来到二人面前盈盈拜倒,朱雀温柔笑道:“阁中卷宗对这些事情都有详细的记载,少主和翾少爷要是感兴趣,不如随朱雀一同进去看看可好?”
若是没能力坐上下任阁主的位置,自己和阿翾哪有资格去翻阅这些珍藏的卷宗?没有将心里的埋怨说出来,凤殷然对那个所谓的试炼本就不甚在意,若不是为了正式与那个口无遮拦的神棍凌晏见上一面好亲自问出心中的重重疑问,他才不会答应这无聊的阁主试炼。“朱雀护法不必再为了劝我接管遣星阁而故意说些勾起我们好奇心的话了。”不留情面的戳穿朱雀的用心,四下打量着悄无声息的大堂,凤殷然不由设想夜幕降临时这里的热闹和浮华。“还请朱雀护法前面带路,莫要教凌国师久等了。”
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衣摆,想她朱雀好歹也混迹青楼多年,一直代为打理妄璇阁的生意,监管遣星阁二十八星使南方七宿,主管遣星阁的财政大权。没想到今日却让凤殷然这个小孩子看轻,不由心中有些暗暗惊讶。轻咳了一声盖过自己的尴尬,朱雀连忙打点精神领着凤殷然和少素翾二人穿过雕栏玉砌的几个院落,来到一扇不起眼的石门面前。
毕恭毕敬地向凤殷然一揖,朱雀似乎对这扇石门十分畏惧,远远地就停住了脚步。“这里便是遣星阁的禁地,历来只有阁主和待选的继承人可以进入。朱雀只能送少主到这里,属下会带着翾少爷去另一个出口先去拜见阁主,还望少主在禁地幻境中一切小心。”
“阿然,你自己一个人……”不放心地上下观察了一下那扇石门,少素翾只觉那石门定睛看起来就像活了一样,隐隐约约透着瘆人的幽光仿佛巨兽大张着血盆大口要吞掉进入其中的人一样。他看着凤殷然满脸跃跃欲试的模样,知道劝不住他,只好转头恶声恶气地朝朱雀问道:“喂,这个什么禁地,不会有危险吧?”
摇了摇头,朱雀同样一脸茫然,“虽然属下从未进去过,但是幻境中的任何动静阁主都能在铜鉴中看到,若是少主深陷险境,阁主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得了她这个保证,少素翾这才稍稍安心了几分,倒是作为当事人的凤殷然满不在乎地对他自信一笑:“不用担心,凌晏还没正式见过我这个名义上的徒弟,哪能这么容易就让我挂了?你且随朱雀先去凌晏那里,顺便替我瞧瞧这些神神秘秘的幻境、铜鉴到底是什么稀罕玩意。”
明白他主意已定多说无益,少素翾解下腰间佩剑交到凤殷然手中,郑重看了他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同朱雀先行离开。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开门的机关,凤殷然伸手摸了摸石门,突然眼前白光一闪,再睁眼时周围场景已然变换一新,哪里还是那庭院深深的妄璇阁,俨然是过去七百年里他最熟悉不过的寒冰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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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利如刀的冷风擦着脸颊袭卷而去,寒冰炼狱千万年不改的冰天雪地模糊地传来其他地狱中鬼哭狼嚎的声音,由不得人拒绝地像是要扎进凤殷然的心里。他奋力扯了扯四肢上绑着的玄铁锁链,磨破的手腕脚腕上的血一流出来便冻在那里,染得锁链血迹斑斑。凤殷然垂头盯着能映照出自己影子的明亮冰面,里面的男子有一双酒红色的眸子,妖魅更胜灼灼桃花的容颜浅浅一笑便能教山河失色、众生癫狂。微敞的单衣露出他白皙的肌肤,几乎要与这里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的苍白肌肤上,一枚殷红的凤尾形状的胎记,仿若沾染了鲜血般绝美妖冶。
就是这张脸……幽幽一笑,凤殷然心中的寂寥默默蔓延,在寒冰炼狱里他看了七百年的这张脸,属于他灵魂的这张脸……一瞬间似乎有很多残缺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里,可惜散乱如麻无迹可寻,凤殷然瞧着自己的眉梢眼角,渐渐从这张举世无双的惑人容颜中找到了几分凤家幼子的影子,心中一凛这才醒过神来,忽然之间像是有把打开一切谜题的钥匙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凤殷然,快喝了这碗用忘川之水熬制出来的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速速转世投胎去吧……”孟婆苍老刻板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凤殷然一怔,面前的场景再次变换,他失神的片刻,居然来到了奈何桥头,孟婆正端着热气腾腾地汤碗凑到他的眼前。下意识地在往来的人群中找寻阿翾的身影却没有结果,又惊又骇的凤殷然倒退了半步避开孟婆抓向自己的手,扭头正瞧见几个鬼差拖拽着一个少女往六道轮回塔走去,衣着打扮竟是受尽凌辱死在他面前的芊芊。
“芊芊!……”众鬼魂们的叫喊低语掩盖了凤殷然撕心裂肺的呼喊,他眼睁睁地看着芊芊被鬼差们投下轮回,脑海中空白一片只剩下芊芊朝他瞥来的最后一眼。无边的怨愤如烈火般在凤殷然心底燃起,仰头振臂怒喊出胸中的不甘,凤殷然双手一挥,所到之处俱成火海,几个鬼差在他掌风中摔了出去,落入黄泉之中立刻被水底的冤魂拖拽下去不见了踪影。他听着周遭的哭喊,只觉胸中痛快不已,一路打杀下去,直到惊动了十殿阎罗一齐出手前来镇压才堪堪阻止了他继续在鬼界胡闹。
一袭银丝曼珠沙华暗绣黑袍的鬼界少主似乎在他被投入寒冰炼狱前伏在他耳边说过什么……深陷在自己回忆里的凤殷然倏地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重回鬼界,而是进入了遣星阁禁地的幻境之中,困入了自己不愿提及的记忆里。思及朱雀临走之前说过的一席话,若是这个所谓幻境里的一切都能通过铜鉴被外面的人看到,那么自己曾在鬼界寒冰炼狱辗转七百年的日子不但让凌晏看了个遍,可能阿翾也……“凌晏!”冷冷低声怒喝,凤殷然再一睁眼,果然完好无损地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长年居于邀仙坛只在祭祀时现个身的国师大人此刻正捏着酒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没了平时的道貌岸然。“哎呀,乖徒弟,你这样喊师父我的大名,师父我可是会伤心的啊。”
咬了咬牙才没破口大骂,凤殷然瞅着凌晏那一脸笑意,不禁格外想要扁他。“我这就算是通过幻境的试炼,战胜所谓的心魔了?”
满意地点了点头,凌晏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样子看着凤殷然,“乖徒弟就是乖徒弟,真是聪明。”
“那些事情你都看到了?”心情欠佳的凤殷然懒得与他客套,冷冷一瞥的漠然眼神瞧得凌晏亦是心里一惊,很没面子的收敛了笑意。“阿翾呢?我在鬼界的事情他知道多少?”
摸着鼻子掩饰掉自己的小小畏惧,伊柯安灵界这一辈中最有名气的凌晏大国师讨好似地媚笑道:“不知道不知道,一丁丁点也不知道。素翾他刚刚让宁西楼那家伙带走了,乖徒弟你要是想他了,为师这就派人去接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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