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两个月里,吴首承一直在找机会刺杀卫端厚,奈何那卫大官人心知自己坏事做的太多,每次出门必会领上十五六个家丁护卫左右,吴首承只好在卫端厚常去的酒楼里谋了份差事,伺机而动。
这样的等待又过了半个月,当帝都飘起雪花的时候,吴首承终于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个卫端厚居然没带其他手下,只身一人陪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在酒楼包间里面吃饭。十五岁的吴首承虽然只是以前跟护院学过几招拳脚,但是对付卫端厚这么个酒囊饭袋,他还是有点自信的。跟另一个店小二换来了给卫端厚上菜的机会,吴首承拿着在托盘中藏着的那把匕首,借着端菜的时机便朝那可恶的卫端厚冲了过去。
可惜吴首承还没欣赏够卫端厚那副大惊失色的窝囊样子,屋里暗处便冲出来一个着深色衣服的男子轻轻巧巧地便把他制住按在了桌上。吴首承死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个暗卫的桎梏,只好嘶声红着眼睛怒喊道:“卫端厚!你还我父母亲人的命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见危险已过,安下心来的卫端厚哈哈一笑,指着因用力抵抗而青筋绷起的吴首承说道:“原来吴家还有漏网之鱼,本官前几日刚处置了那个吴家犯妇吴佩菁,今日有得凤公子襄助抓到你这个吴家余孽,真是天佑本官啊!啊哈哈哈……”
“你把我姐姐怎么了?!你这个狗官!”
“这个嘛……”卫端厚色眯眯地笑了起来,“要说你那个姐姐的滋味……还真是让本官回味无穷!我本来想大发慈悲把她留在府中伺候,没想到那个不知感恩的女人居然吞金自尽了!真是可惜啊。”
这个猪狗不如的混蛋!吴首承只觉眼前一片血红,仿佛又看到父母弟妹被当街斩首时鲜血漫天的场景。狠狠咽下口中的血腥味,吴首承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卫端厚!你这个王八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卫端厚正得意地哈哈大笑,安静坐在上座的狐裘男孩却挥了挥手,示意那个暗卫扶起吴首承站在一旁,“卫大人,什么事情这么开心,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这才把视线转到那十岁小孩的身上,吴首承瞧着那孩子冷冰冰的一双眼睛,倒比那外头的冬雪还要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竟听得卫端厚生生打了个寒颤。他虽攀得上是晋阳王的大舅哥,可是他那个妹妹只不过是晋阳王的一个妾室而已,连个侧妃都算不上,哪比得上凤殷然这个名正言顺的国舅爷呢。听到凤殷然语气不温不火,卫端厚也不敢托大,一面陪着笑道:“让这么个臭小子搅了凤公子的雅兴,实在是下官的不是,还请凤公子不要见怪啊。”
侧过头去没有理会喋喋不休的卫端厚,凤殷然吩咐那暗卫点了吴首承的哑穴,拿起桌上的白瓷杯子细细把玩,不晓得在想写什么,“卫端厚,你平日为祸乡里的事情,因为有晋阳王在,连京城府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替晋阳王倒卖军粮的每一笔账目,都记在账本上面。”
“你!你怎么会知道?!”卫端厚听了这话,吓得连杯子都丢在了地上,也忘了什么尊卑有序,战战兢兢地指着凤殷然,颤声道:“不是,你胡说,没有账本这回事!”
凤殷然淡淡看着坐立难安的卫端厚也不说话,几人正僵持着,却听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一个暗卫打扮的男子拿着本账簿走了进来,恭声对凤殷然道:“阁主,您要的东西取到了。”
一眼望到那暗卫手里的册子,卫端厚又惊又怒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账本上面写着的可都是他贪墨送礼、帮晋阳王倒卖军粮物资的桩桩件件,平日里被他小心收藏在密室,怎么会让凤殷然给发现了呢。“凤、凤殷然!你莫忘了,这可是晋阳王的账目,你、你还不把账本乖乖还给我?!”
茫然看着场面发生转变的吴首承只记得那裹在狐裘中的男孩儿漫不经心地一笑,有如漫天飞雪徐徐飘落般清丽缱绻,“卫端厚,我既然敢查,就是为了办纾颜茂!”
吓傻了的卫端厚抬头正触上吴首承仇恨的目光,惨叫一声:“不!王爷,不是我出卖你的,不是!”他说着竟突然朝窗口撞了过去,从三楼跳了出去,正巧脑袋撞在楼下门口的石狮子上,当场就断了气。
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凤殷然见卫端厚发疯,倒也没有让人阻拦,只回身瞧着一身店小二打扮的吴首承欣慰又无措的模样,开口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回遣星阁去?”说完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禁莞尔摇头。
回过神来的吴首承呆呆地看着凤殷然的那个微笑,心头一热,狠狠擦去眼中的泪水,点头应了下来,“好。我跟你回去!”
有些惊讶的看着少年认真如发誓般的模样,凤殷然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也罢,以后你就跟着心宿好好学习,做下一任的心月狐吧。”
第三十一章
“好啦,故事讲完了。”说完往事后沉默片刻,心月狐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忽然蹲到氐宿面前,凑上去仔细看着他因听了那个故事而有些伤感怅然的表情,指着他的鼻子大笑了起来:“我说小貉貉,你不会是真的相信我就是吴首承吧?”
被他的笑声和假设搞得很是错愕的氐宿愣了愣神,眼前的心宿在二十八星使里面是出了名的狡诈和反复无常,他实在没法从这人变化莫测的表情中猜出他真正的心思。见书生呆呆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月狐笑得更加开心,指了指天空中渐渐会聚的乌云说道:“山中天气翻脸比翻书还快,眼瞅着要下雨了,你也休息够了,咱们还是加快脚程赶路吧。”
虽还在为那个不知真假的故事反复思量,氐宿仍是乖乖地跟着心月狐起身牵马,吃力地抬起酸痛麻木的腿翻上马背,再次朝徐州城奔去。两人沿着山路刚翻过山顶,倾盆的大雨便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树叶灌木之上,不多时便氤氲成一片浓稠的水雾。
“快披上。”见氐宿被冰冷的雨水浇得瑟瑟发抖,心月狐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披风让他一起披在身上,“我说小貉貉啊,你回去还是找白虎护法替你挑一套适合你的粗浅功夫先练练吧。就你这小身板,遇到敌人都不够人家一刀砍的。”
裹着两件披风的氐宿一脸不服气地别过头去,他好歹也是山野村庄出来的孩子,即便后来长年刻苦读书,看起来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其实小时候也是上山下河、爬树摸鱼的野小子,哪里就跟城里那些少爷一样不堪一击了?!只不过他不像心月狐那样有内力护体,又是第一次骑马出远门,这才折腾地有些惨不忍睹罢了。
正瞧着他那副别扭样子忍不住偷笑的心月狐突然一凛,暴雨声的掩盖下,一丝细微的声响随着杀气一起冒了出来,令闯荡江湖多年几次徘徊生死之间的心月狐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氐宿见心月狐倏地变了脸色,心知恐怕有强敌来犯,连忙勒紧马缰,催马站到心月狐身边,心中擂鼓似地狂跳了起来。
“来的可是遣星阁二十八星使中的心宿心月狐?”
一个连面上都系着黑色面巾的黑衣人从雨雾中慢慢显出身形,被点名叫出的心月狐深深皱起眉头,以他对荣韶武林的了解,遣星阁现有的记载中绝没有类似如此打扮的门派或者帮会,眼前这人若不是乔装改扮怕人认出,就是从未在荣韶境内展露过身手。自己此行除了保护通晓遣星阁机密文件的氐宿之外,更是肩负把九野摘星环归还阁主的大任,此事连阁中都鲜有人知,可莫要在江湖中走漏了风声才好。想到这里,心月狐扬起招牌微笑,拱手客气地说道:“在下正是心月狐,不知是哪位高人指教?”
“既然你就是心月狐,那就快把九野摘星环交出来吧。”那个个子矮小的黑衣蒙面人自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看二人一眼,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瓢泼的大雨被他周身护体的黑色气息隔绝在外,竟是一滴都没有落在他身上。心月狐心中警铃大作,知道眼前这人肯定不好对付,面上却还是嘻嘻哈哈地笑道:“江湖之中谁人不知那九野摘星环乃是咱们遣星阁阁主才有资格佩戴的宝物,又怎么会在我这个小小的星使手中呢?只怕是有人开玩笑,戏弄了高人你吧?”
蒙面人闻言桀桀一笑,缓缓抬起头来。一道闪电在他身后的天空中突然亮起,瞬间照亮他露在面巾外的额头上,一枚纹路繁琐的黑色纹身。
“樊薄魔界的标志?!你、你不是人,你、你是魔族?!”借着这道闪电,看清那个黑色烙印的氐宿不禁指着那个蒙面人惊叫起来,这些天来他一直阅读诵记关于魔界的资料,对于这个代表魔族身份的烙印自然再熟悉不过。他小的时候虽也听村中的老人讲过一些古老的离奇故事,但是前些日子看阁中专门记载樊薄魔界的古籍时仍是对那个离人族太过遥远的魔族传说半信半疑,如今真的见到这个身带魔族烙印的神秘人物,几乎颠覆了他作为读书人整天念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信仰。有些慌乱地朝心月狐望过去,氐宿瞧着他镇定如初的笑脸,强迫自己也冷静下来,一边努力回想着默背过的那些关于魔族的记载。
“没想到中土的普通人族,竟然也有能单凭这烙印就认出我身份的人。”蒙面人似是很高兴地大笑了几声,“好吧,看在你知道我是魔族的份上,就让你们听一听我的名字,免得一会儿死在我手下,去阴间报到的时候却没办法向阎王告状。”他狂妄地指着对面的心宿和氐宿,破锣似的嗓子徐徐吐出两个字:“千变。”
听到这个简单的名字,心月狐倒是一惊。他虽不知道什么魔族的事情,却也在遣星阁专门负责传授易容术的讲师那里听说过千变这个名字。江湖中传闻,千变的易容之术几乎出神入化,无论是形貌体型还是声音动作都能模仿的一模一样,连被模仿者都很难找出错漏,堪称易容之道中的传奇人物。只不过大家都当他是早已仙逝的传说,又哪里猜得到他竟是个魔族中人呢。
“原来是千变前辈。”心月狐拱手在马上作了个揖,这漫天的大雨和水雾里,他很清楚自己的行动能力和听力视力都会大打折扣,贸然和这么个传闻里的魔族交手,实非明智之选。“不知前辈是在哪里听说晚辈拿了九野摘星环的传闻,可惜那宝物确实不在晚辈的身上。如今晚辈还有要事在身,下次要是还能有幸得见前辈,一定请前辈喝酒赔罪。”
他说着给氐宿递了个眼神就想打马绕过千变离开,却见千变突然身影一闪朝这他们二人攻了过来。早有防备的心月狐立刻踏马飞身而起,迎了上去,与那周身带着黑气的千变堪堪对了一掌。
“果然是狡诈的心月狐,一边说着恭敬话,一边藏着杀招。”与心月狐对掌后双双退开,千变低笑一声,不知是赞是讽。“可惜,你这个晚辈还是嫩了点,也心软了点。”
捏着手腕退到马边,心月狐看着掌心蔓延开来的黑气,目光冷冷地落在千变身上。的确是他太过大意,竟没察觉千变的掌中早藏了一枚喂了毒的利针,几乎刺穿了他的右掌。“氐宿!”心月狐咬牙唤着不明情况的同伴,喝住氐宿看到他伤口后的差点脱口的惊呼,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拖住他,你带着那个东西先走。”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狠狠握住氐宿的手,心月狐又亮出他那招摇的笑容:“盒子在我怀里,一会儿我和那老怪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就借机把东西拿出来,然后立刻上马离开。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务必把东西平安送到阁主手上,明白了么?”
即便对江湖事愚钝少知的氐宿,也知道心宿这是要拼死掩护他先逃走,眼眶一红泪却强忍着没有顺着雨水滴落下来。“心大哥,要走也是你走!我一点武功都不会,怎么逃得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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