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凤殷然进来的那一刻就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好几遍,早听儿子讲过些关于凤殷然这个荣韶国丞相之子、皇后胞弟又被胤帝亲自封为望舒侯的少年人的事迹,厉王虽自认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但是看这倍受皇恩的年轻人不骄不躁、行事举止进退有度,又肯不畏凶险帮助他那皇侄孙楚黎归,所以对凤殷然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博栾这个臭小子,哪有让客人来传话的道理。”厉王瞪起眼睛的时候,倒让人不由心生惧意,但是随即他又对凤殷然和蔼的笑了起来,“那让黎归陪你四处逛逛吧。”他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瞪了楚黎归一眼,吓得楚黎归一个激灵差点跳到凤殷然背后,“小黎儿啊,别怠慢了客人!”
“小黎儿啊,你在厉王府的这段时日,过的可好?”送走了厉王,刚带着凤殷然在房中坐下的楚黎归一听他笑着问出这话,差点没直接暴走。“殷然美人,快带我回去吧,我不要住在这里啊!”楚黎归一连串的蹦出来许多抱怨,听得凤殷然忍不住大笑起来,急得楚黎归好想掐住他的脖子使劲摇晃,“殷然你不要幸灾乐祸啊!太皇叔他真的早晚会累死我的!还有皇叔!他们都不是人啊,不是人!”
含笑听他说完,凤殷然等他累了冷静下来之后,这才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你明天就跟我们去沧爵好了。”
“可是我还没有救义父出来!”楚黎归立刻大声反对,却见凤殷然一脸了然的望着自己,不由低垂着脑袋蔫了。“我只是想抱怨几句嘛。”
只怕不但是厉王父子安排的高压训练,至今楚夏仍是下落不明,定然也让楚黎归备受煎熬。“我听说文昀朝中对周太后的怨言颇多,厉王两父子大概想利用你的身份,推翻周太后的统治,逼迫小皇帝让位给你。”凤殷然掏出那个小巧的印玺摆在楚黎归的眼前,“今日我来,就是想问一问你的意思。我已经派了人在宫中四处搜寻伯父的消息,不过遣星阁在文昀的势力并不深入,可能还需要些时日。若是你无意坐那个位置,待我们找到伯父的下落,我和临渊就帮你把人救出来,你们想回荣韶也好,想跟我先去沧爵落脚也罢,或者八荒各国随便哪里都好,想来周茹姬的爪牙也不一定能再找得到你们。”他说着把印玺上刻着“楚”字那一面放在楚黎归的手心上,“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你的血脉里,流淌的是楚氏一族的鲜血。若是你想彻底解决了周太后这个麻烦,便只有顶替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听从厉王和那些妄想从龙之功的大臣们的摆布,登基为帝!”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很淡,但是最后那四个字还是震得楚黎归浑身一颤。仿佛不认识凤殷然一般盯着他看了好久,楚黎归只觉心中乱作一团,一会儿是厉王父子轮番劝导自己继承大统,一会儿是自己内心对那个位置满满的厌恶。尽管他也曾热血涌动,肖想过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可是他更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和能力,绝对无法坐稳那个位子,只怕要沦为厉王父子的傀儡,到时候会给文昀国带来另一个“周太后”罢了。“殷然,我真的不知道……”他无意识地握紧双拳,那枚印章在他掌心狠狠烙下一个小纂写成的“楚”字,仿佛一路烫到他心里。“我不想做什么皇帝,但是我又不想义父跟着我一直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不晓得什么时候周太后的人就会找到我们。”这样的彷徨本就存在已久,只是没人像凤殷然这样,明确的、毫无预兆的全部摆在他的面前而已。“我想先找到义父,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想逼迫的太紧,凤殷然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最多三日,我必然给你答复。”
“对不起殷然……”明明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认识的也不是很久,却要为了自己奔波操劳,“要不是因为我,你和临渊现在已经回沧爵去了吧。都怪我太没用……”想起自己刚才对殷然抱怨的那些话,楚黎归不由有些懊恼,又有些沮丧,“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难不成也要自己拿他当小孩子哄么……见楚黎归抱住自己的胳膊伏在桌案上郁闷起来,凤殷然不禁眉头微微一跳,强忍了甩开他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临渊正跟厉王父子商量着呢,是我的主意,想要交给你一个不是很难的任务,不过可能会有一定的危险,还得你自己见机行事,沉得住气。”
听到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楚黎归腾地一下抬起脑袋,“我可以的!是什么任务?”
答应的还真快……凤殷然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一种哄骗小孩的感觉,“让你进宫,陪小皇帝一起读书吃饭。”楚黎归一愣,“啊?这不是小太监或者书童的活计么?”
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凤殷然也不管他什么反应,继续说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假如厉王父子心思不纯,把注意力放在小皇帝的身上,使计害死了他。那爱子如命的周太后还不得发疯?肯定第一个拿伯父开刀!反正也不会让你在他身边待多久,就三天,怎么样?”
完全被他的理论蛊惑,楚黎归不由跟着点头,“好,为了义父,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小楚子就是好骗,不过以后这么傻乎乎的可怎么行啊。凤殷然在心里叹息了一番,嘴上却嘱咐道:“你记住切莫引起周太后的注意,否则你的小命就交待了。你那位皇叔答应就算不眠不休也会护你周全,但是你不要太相信他,自己长点心眼,平时要让小皇帝给你撑腰,懂了么?”
虽然没机会带过小孩子,然而纵横情场多年、迷倒徐州万千少女少男的楚大少爷对自己人际交际方面还是有信心的,当即脆声答道:“懂了!”
奖励似地再次拍了拍他的脑袋,凤殷然该说的事情已经交代明白,便留下楚黎归一个人在房中继续纠结,转身就要往外走去,却听见楚黎归在后面喊他:
“殷然,不管将来我会不会做皇帝,我都不会做出残害手足这种事的。”
扶着房门回头,凤殷然望着楚黎归一脸赌咒起誓的样子,想嘲笑他幼稚,却终究没能笑出来,“好啊,我等着看呢。”最是无情帝王家,楚黎归,你现在能这样信誓旦旦,完全是因为你没有生长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以后呢……他回他一个笑容,朝外面走去。即便是曾经活在现代的他,也从史书中看到过太多血淋淋的例子。至高无上的皇位,生杀予夺的权力,逐鹿天下的威风,名垂千古的霸业,仿佛毒品一样,只要沾染上,就会让人欲罢不能,并且为之疯狂。为了那个冰冷的龙椅,一将功成万骨枯,百姓、将士、亲人、爱人,这些旁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越是丰功伟绩的君王,就越要无情无爱……
想到这里,凤殷然不禁打了个寒颤,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时,却正瞧见方临渊从正堂出来,看见他时,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让他的心里也暖和了起来。是啊,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例外的吧。何况,临渊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呢,自己现在就开始期期艾艾,也太夸张了点。不由嘲笑自己安逸日子过的太多,反倒像小儿女一样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凤殷然摒弃掉心里的杂念,走过去迎他,“都谈妥了?咱们回去吧。”
“好。”方临渊习惯性地握住他的手,天气渐渐转凉,殷然的手也越发冰冷起来,让他禁不住想时时刻刻替他暖着。“方才在想什么?我见你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自己刚刚的表情不会那么明显吧?凤殷然连忙摇头,“没什么。”
方临渊侧头看了他好久,却没有追问,只是过了片刻,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殷然,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他抬起凤殷然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不要再露出方才那样的表情了,我会心疼的。”
用力点头,压制住眼睛的酸涩,凤殷然回他一个灿烂的微笑,闷声应道:“好,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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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日遇到凤殷然和方临渊之后,长公主楚婉思便有些心神不宁,每日茶饭不思、神情不属,看得公主府的下人们一个个提心吊胆的,生怕不小心触怒了长公主殿下遭到责罚。公主府的韩管家被丫鬟小厮左一句右一句缠得实在受不了,只好求到了几位驸马爷那里,想请驸马们出面,尽快平复一下公主殿下的心情。
说起公主府里现在的四位驸马,大驸马赵琼章和二驸马郑新乃是由先皇指婚,地位比梨园伶人出身的三驸马兰雪冬、青楼小倌出身的四驸马南柯要高上许多,不过其中最得公主疼爱的,却当属爱说笑玩闹的四驸马南柯。韩管家犹豫着说出开解公主的提议后,四位驸马互相看了看,都沉默着没有先开口。他们几个,说好听一点是公主府里的驸马,可是实际上不过是供公主戏耍的玩具罢了,何况还是这样一位“声名在外”的淫荡公主。谁不知道他们四个几乎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话,只怕有史以来也没有哪位公主一下子收了四位驸马的。如今公主不知为了什么心情不好,若是哄不好,只怕他们也要跟着遭殃。
二驸马郑新祖上也算簪缨之家,全因家道中落,宗族长辈才推选了父母早逝的他参选,谁料真的被那刁蛮公主挑中,实为他此生之恨。平时他不愿学三驸马、四驸马那样变着花样讨好楚婉思,也不像大驸马那样与长公主相敬如宾,就连公主偶尔召他侍寝,他也想尽办法推脱敷衍,多次惹恼楚婉思之后,在公主府里的待遇便差了许多。若不是顾及他的脸面,韩管家也不会特意请他过来一起商量。眼见老管家目光殷切的等着在公主面前最得宠的四驸马发话,郑新无意久留,招呼了一声起身便走,“郑新人微言轻,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去了。”
老管家暗自摇了摇头,却见在他心中最适合担当此重任的四驸马南柯也起了身,“既然公主不开心,且让南柯去寻些新奇的小玩意送与公主,少陪了。”讪讪收回想要拦住他的手,老管家急迫地又去看三驸马兰雪冬,谁料三驸马也朝他一个劲的摆手,往外走去,“公主最喜欢听我唱曲,老管家稍后,我这就去练一首新曲子,好逗公主开心。”
“唉……”深深叹了口气,老管家很是无奈的看着那三位匆匆离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说他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更是看着公主一日一日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小时乖巧可爱的小公主,会变成如今这般蛮横任性的样子。摇头叹息着准备再想其他办法,老管家刚要迈出门去,却听大驸马在他身后说道:“韩老,不如,让我去试试吧。”
韩管家有些惊奇的回头看他,这位大驸马几乎与二驸马同时进府,新婚那日,因为容貌稍逊二驸马一成而被长公主冷落。后来二驸马惹恼了长公主之后,楚婉思立刻就从外面先后带了三驸马和四驸马回来,他们成亲这几年来,长公主似乎连几句话都不曾单独跟这位大驸马说过。老管家最初有这个打算的时候,根本没指望大驸马能有何作为,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自己开口说了这话。“好!好!”老管家顿时热泪盈眶,这府里上上下下,只怕也没几个能真心真意对待公主的人,要是公主能想明白,好好跟着大驸马过日子,该有多好啊。“公主此刻在素心亭发呆呢,还请大驸马赶快过去吧。”
赵琼章点头应了,告别韩管家往内院走去。素心亭是整个公主府里,最得楚婉思欢心的地方,往日她兴致好时,总愿意到那里晒晒太阳,享受四驸马南柯的服侍,听三驸马兰雪冬唱曲子。那些欢快的笑声,常常传进赵琼章住的院子里,搭配上旁边二驸马郑新院子里传来的不屑冷哼,实在有趣。只是今日的素心亭,却不复往日的热闹……
午后温暖的阳光笼罩在楚婉思的身上,秋日略显凉意的风阵阵刮过,荡起湖面圈圈涟漪,也吹起她披散的长发。自他们成婚以来,这似乎还是赵琼章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楚婉思,慵倦憔悴,带着些脆弱和伤感,倚着栏杆临水而坐,还是那么娇媚动人,却不再是那个盛装艳丽、霸道乖张,高不可攀的长公主殿下。赵琼章愣愣地看着她出了会神,待得那回房为楚婉思取披风的丫鬟回来,这才发觉自己还有正经的差事,忙拦下她拿了那披风,亲自走过去替楚婉思披在肩上。
微凉的秋风被隔绝在温暖的披风之外,恍惚抬头的楚婉思望着眼前的高大清朗的男子,怔了一下,才想起是自己府上的大驸马赵琼章。她还依稀记得,在父皇母后让自己甄选的良家子中,自己一眼就看中了郑新的俊秀,至于同时挑选了这个稍显稳重内敛的赵琼章,不过是为了惹恼一向中规中矩的父皇罢了,却没想到父皇真的容忍自己胡闹,或者说,父皇那个时候,已经懒得再应付自己的任性了吧……
想起已逝的先皇,楚婉思的眼睛不由自主有些红了,忙低了头收拾起自己的心思,让了地方给赵琼章坐下。“大驸马……你怎么来了。”
“公主好几日没有露出过笑容了,府中上下都很担心,韩管家便托我来看看公主。”在她身边坐下,楚婉思身上淡淡的花香让赵琼章有些慌乱,仿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第一次遇上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子,“公主为了何事烦扰?能否说给琼章听一听?”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真心实意的愿意听自己说话了,而自己,也很久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放心说心里话的人了……楚婉思拄着下巴,看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承袭了曾经号称文昀国第一美人的周太后的美貌,正是大好韶华的楚婉思很美,但却少了少女该有的娇俏灵动。这些天来,她总是忍不住翻来覆去的回想那日的所见所闻,其实对那二人的举动已经渐渐觉得一片模糊,可是心里的寂寞和孤单,却越发明晰起来。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孤寂感,即便是寻欢作乐、借酒消愁,都无法排解。
楚婉思知道,那是长久以来积压在她心底里的真实情绪,在别人那样甜蜜的诱因下彻底的爆发出来。原来小时候得父皇母后疼爱,也曾天真烂漫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这副嚣张跋扈、惹人厌烦的淫娃荡妇样子呢……她苦笑起来,水光中明明是一张年轻貌美的脸,却已经有了迟暮老者的神态和目光。是什么时候?大概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看见父皇漂亮的妃子哭喊着被夺走了腹中已经成型的胎儿,大概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发现父皇身边那些稍有姿色的宫女全被母后划伤了脸卖出宫去,大概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撞破父皇痛哭流涕的求母后给他一个痛快……从那时起,她就常常问自己,如果要像父皇一样陪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自己会不会发疯。而如果她爱的那个人,像父皇对母后一样厌恶自己,那她又会如何?后来她就决定,这一生,既然生为公主,便且容她肆意妄为,将貌美的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动心、不动情,方能保护自己,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正想着,手上却觉一暖,转头却是赵琼章握住了自己的双手,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见自己没有甩开的意思,竟像是松了口气般笑起来,傻乎乎地,却让自己心里莫名柔软起来。“公主,我是你的夫君,理应替你遮风挡雨。虽然赵琼章这一世可能没法靠自己的实力,许公主一生平安喜乐。但是,我愿尽我最大的努力,守在你身边,哪怕你的笑容,不是因为我而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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