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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绶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从小我就喜欢多方考虑,不是有句老话叫货比三家嘛,不把这几位皇子都相看一遍,我哪里能安心?”

什么比喻也敢用在皇子身上……宋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酒盏,心里却认真的琢磨起来。虽说如今还没有传出昭帝方桦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消息,朝中上下也都知道陛下驻颜有术、年轻依旧,但是毕竟陛下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几位皇子又日渐年长,如方绶这样在地方上有些小势力的郡王,哪边都不得罪想要左右逢源实在有些困难,确实是时候挑选所要依附的皇子了。

且不提那个被追封为太子的已死在荣韶国太子纾颜屏羽剑下的大皇子方庭梧,单就多方打探过朝中消息、又跟着方绶接待过几个皇子的宋典来看,那二皇子方连城没有容人的大度,四皇子方景晖看似不争不抢的却极有城府,至于五皇子方宜桢更是智谋不足、好色成性,八皇子方鹤轩出身又不够高贵难以服众。若不是这几个皇子都不堪扶持,方绶也不会巴巴地等了这么多年,就盼着在荣韶做质子的先皇后之子方临渊有朝一日回到沧爵,好让他亲眼见一见,好全了他的比较。

不过在宋典想来,那七皇子方临渊十几岁便被送到邻国为质,当初在宫里又没有母族维护,只怕自小便受尽旁人的冷眼和欺凌,就算上天垂帘能够侥幸成才,恐怕也是个心性狭窄小气、难登大宝的。然而,昨日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七皇子,宋典才发现是自己想得有些偏颇了。

要说那位开口评价方临渊有魏晋遗风的鹤老,曾经可是游历过八荒各国的名士大儒,教导过许多国家的皇子,很得儒生学士们推崇,只差引为圣人。后来这位鹤老因喜欢峣山风景,才最后隐居此地,倒令得来峣山城游学的学者多了不少。得了他这句评价,只怕用不了多久,不但是沧爵本国,便是其他国度也会盛传方临渊的风姿。得了书生们的拥戴,若是这位七王爷能借此次赈灾在百姓眼里搏个好名声,再使点手段搞来兵权在手,那皇位自是非他莫属。

见宋典沉吟不语,眸子里却渐有亮色,方绶知他心里已有计较,却不道破,只是笑道:“阿典,本王虽没去过赌坊,也没摸过骰子,倒也知道押宝讲究的是买定离手,那可是没有反悔的机会的。”他说着笑起来,拿了杯子一饮而尽。“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的情意,这句话,当年可还是阿典你教给我的啊。”方绶倒也不急着要他回答,那时他不过是个婢妾所生的卑贱庶子,却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子上。第一个赏识他、帮助他、相信他的,便是宋典。所以方绶向来相信宋典看人的直觉,否则也不会特意征询他对几位皇子的意见。“左右两位王爷巡视完灾区之后,还要回峣山城休整再回帝都。阿典要是想再思量几日,也无不可。”

如此也好。宋典又看了看远处还在下棋消磨时光的方临渊,这才把目光转了回来。“方绶,那五王爷看着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我总觉得他眉目间都是阴郁,看着七王爷的目光里,掩饰不住的都是仇恨和杀意。到时候不管哪一个皇子在你负责的地界出了事,你可都得想好撇清自己的方法啊。”

方绶点了点头,这些问题他昨晚在宴会上就已经开始考虑了。“我说阿典,咱们也好久没下棋了。我看着他们对弈,便有些手痒,你陪我也玩上两盘,怎么样?”

“休想。”宋典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你棋艺太差,棋品又不好,我才不要跟你下棋。”

被他直接说中痛处,方绶呛了一下,劈手夺过桌上的酒壶,不让宋典继续添酒,“那也是你教的太差!”话虽如此,但是求人的到底没有底气。方绶眼看宋典根本不搭理自己,连忙堆起笑脸,很是狗腿地凑过去道:“要不然,阿典你陪我去七王爷院里观战吧。你也说了,我棋艺不精,总得拉你一道过去,好壮壮胆气不是?”

哪里猜不到方绶这是想拖着自己一道,对七王爷多了解一些,宋典白了他一眼,却没直接否决,“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是没个正经。”

正起身下楼的方绶听了这话,哪里忍得住不反驳回去。两人便如往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地往方临渊住的院落走了过去。

……分割线……

又在峣山城逗留了两日,第三天一大早,方宜桢和方临渊带了几个护卫,再次启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这次洪水受灾最严重的峣河下游走去。

这次的峣河水灾,可以说是几百年来最大的一次。上个月接连不断的暴雨,导致峣河水位急速上涨,终于引发了秋汛。而在河水的冲刷下,峣河堤坝的坍塌成了此次洪灾最后的导火索。位于下游的数座城池被淹,零星分布在河两岸的几十个村落更是一夜间被夷为平地,只是粗略统计便有万余百姓惨遭不幸,失踪的人数更是不可估量。

如果光是看这些虚拟的数字不足畏惧的话,真的亲眼见了这一路良田被淹、房屋尽毁、路有饿殍的惨象,才让人明白何为触目惊心。一直留心沿途景况的凤殷然瞧了瞧那些被侍卫们赶走的流民,虽心有不忍,却也知道光凭他们车上带的那点粮食,根本救不了几个人,只怕反而会被流民们一哄而上,引发血光之灾。这赈济灾民的工作原改由附近受灾较轻的几座城的城主来负责,朝廷分派下来的救济粮不日也将运达,而他们的首要任务,却是去正在恢复重建的堤坝处,查看和监督工程的进行。

“那日我听峣山王说,各城城主都组织了富商,开设粥铺、发放御寒衣物救济灾民,怎么还是有这么多流民饿死冻死?如今又无专人收殓尸体,若不是现在天寒地冻,恐怕早就疫病四起了。”凤殷然沉吟开口,心里却在盘算要不要趁机拜见一下各城的富商,说服他们平价卖粮。“皇帝只让你们去查明堤坝坍塌的原因,顺便监督堤坝重建么?那过几日救济粮来了,你们不负债监管么?”

方临渊闻言侧头看过来,“自然也是要管的,只不过五皇兄心系堤坝工程,分了轻重缓急而已。”因为方临渊没有官职在身,所以此次峣河一行,发号施令的都是五王爷方宜桢,这一路明里暗里不知收受了多少官员的“孝敬”。不过方临渊虽有心扬威,却不急在这一时。“可是在车中待久了觉得气闷,不如我陪你出去骑马走上一段,顺便舒展一下筋骨。”

凤殷然看了看外面的景象,猜测离方宜桢做了布置的那个流民村也不远了,与其等方宜桢向他们出手,倒不如出去看看见招拆招。于是便拿起帷帽戴好,爽快答道:“也好,咱们走吧。”

这厢二人才吩咐侍卫牵了马过来,还不待他们在马上坐稳,就瞧见另一辆马车里的方宜桢在幕僚赵申的陪同下伸出头来,看清他们竟然出了马车,脸上的假笑瞬间真了几分。“七弟别忘了多加件衣裳,切莫受了寒。”

方宜桢难得的关心,却怎么都洗脱不了没安好心的嫌疑。马背上的凤殷然压了压头上的帷帽,拎着马鞭的手动了动,颇有些想一鞭子劈到方宜桢头上的冲动,好不容易才生生忍了下来。耳边听着方临渊随口跟方宜桢客套着,凤殷然驱马往旁边让了让,正打量着官道两侧的受灾情况,却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竟有上百号人行色匆匆地往他们这边围了过来。

带头的是个虽然面有菜色,但身形极魁梧装饰的汉子。在他身后跟着的有些强壮青年,也有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看起来倒像是一支临时拼凑出来的杂牌军。凤殷然眼尖,一下便瞧见脸上抹了些泥巴的轸一也混在队伍之中,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递了个眼色,心中立刻彻底安稳下来。回头见坐在马车里的方宜桢故意装作慌张的样子,眼底却带着笑意。凤殷然隐在白纱后的脸上更是笑得开心,方宜桢,你定然想不到你安排的人手都被我偷偷换成了我的人,且看你这出戏,还如何演得下去。

却说方宜桢望清那领头汉子的面容,眉间的得色不禁分外明显。他早已派人联络好人马,眼见约好的时间和地点都齐了,这汉子总算是带着人出现了,自然是喜不自胜。虽有传言说他这七弟武功不错,但是他不过一双拳头,身边也只带了三四个护卫,怎么也抵挡不过这百十人的围攻吧。到时候只要杀了这些侍卫灭口,狠心给自己添两道伤痕,再把罪责都推到野性难驯的流民们身上,便是父皇也难以指摘他的不是。方宜桢想着想着,嘴角就不自觉地想要扬起,连忙拿袖子遮掩过去,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来,一边怒声命令道:“这些流民来者不善,快吩咐下去,早作戒备。”

那些侍卫都是常年负责禁宫安全的,哪里用得着方宜桢的提醒,一见那来人的阵仗,便急急忙忙摆出阵型,把方宜桢的马车同骑在马上的方临渊都保护在了身后。“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尔等刁民,可知这两位是当今陛下之子,奉陛下之命来此体察灾区民情的五王爷和七王爷,冲撞了两位皇子,尔等必将株连九族。”得了方宜桢的眼神暗示,站在他身旁的赵申立即扬声喝骂起来。

这些形容憔悴的灾民听了这话,不退反进,一时之间都眼巴巴地瞅着方宜桢和方临渊两人,似是对他们身后那两辆装食物和净水的马车垂涎不已,却碍于那些侍卫的威仪不敢靠前。为首的魁梧大汉见状便往前走了一步,带着一众流民哗啦啦地给方宜桢跪了下来,开口说道:“不敢欺瞒大人,小的们正是听说了两位王爷要来,这才一起守在这里,只求大人们施舍我们一顿饭食,救我等一命啊。两位大人要是不肯,我们还不如死在这里好了。”

方宜桢听得一愣,此时这大汉所说的话,可不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剧本。区区几个贱民,居然真拿腔作调,到自己这堂堂王爷面前耍起心眼来了!他眼睛一瞪,便想要怒斥几句将人赶走,却听见旁边马上的方临渊抢先说道:

“这位壮士,朝廷分派下的物资和食物,已经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最迟明日便能抵达峣山城,想必很快峣山王就会带人分发下来。”方临渊的声音本就清洌温润,听在这些本本分分刚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普通百姓耳里,简直犹如天籁,竟让人不自觉便多了些生的希望。“本王与皇兄来得匆忙,一时也照顾不了各位周全,顶多能让妇孺们先吃一顿饱饭。不过,距此不远的峣河堤坝正在重建,正缺人手。本王看你们中也有不少青壮,各位不如就去那里谋份差事,朝廷必然不会短了你们的口粮,虽是辛苦些,到底能平安度过灾年。”

他的话音一落,流民中便响起一片低声议论。他们都是些老实良善的庄户人家,若是真的有条活路,何至于沦落到成群结队打劫路上行人的田地。如今看到那骏马上端正坐着的七王爷,三言两语间就给了他们求生的动力,如何能不把他看成救世的神灵?

“乡亲们听见了么,七王爷这是答应要救我们了啊!陛下和朝廷也没有遗弃我们啊!”人群中响起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凤殷然寻声看去,却是扮作难民的轸一正在大声说道:“大伙还不赶紧谢谢七王爷的大恩大德!”

呆呆傻傻地流民们听了他的撺掇,连忙对着方临渊三跪九拜起来。见这些人特意咬着字赞扬什么“七王爷”,旁边的方宜桢一张脸早黑成了锅底,却不好发作,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对围在旁边的侍卫说道:“传本王的话,去取些粮食,送给这些灾民。”

方宜桢大声叫嚷着,却哪里盖得过一众灾民的声音。他正自气恼,却见一个脏兮兮地小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的马车边,瘦得下巴尖尖的小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睛显得格外大,一脸好奇又怯懦地望着他。

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孩吓了一跳,方宜桢惊呼了一声,又怒又气间扬起手里的马鞭便朝那小孩脸上抽了过去。谁料他才举起手来,一柄细小的指刀便飞了过来,将他手里的马鞭齐根削断,钉在了他身侧的车板上。

第五十八章

此番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原本热热闹闹道谢的人群立时为之一静。那小孩子的母亲见侍卫们都愣在原地不动,五王爷也瞪着那射飞刀的少年不吭声,连忙奔过去把孩子扯回怀中护着。

那被指刀齐根斩断的马鞭手柄还握在方宜桢的手里,此时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牙对方临渊身侧的青衣少年喝道:“大胆刁民!你要谋害本王不成?”方宜桢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此刻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杀了那少年才能消他心头只恨。

这青衣狐裘的少年他见过几次,一直以帷帽遮面,几乎时刻不离方临渊身侧。方宜桢初时便猜测他是方临渊的男宠,见他身段高挑纤细,甚想强行夺来亵玩一番,却不料这少年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他出手。如今见那少年腰背挺直地坐在马上,连帷帽上的白纱都不掀开一点,似是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方宜桢心头怒火更盛,当下把手里的鞭子把柄使劲朝那少年的帷帽掷了过去。

少年微微侧了侧头,便轻巧地避了过去,轻纱晃动间,只依稀露出一点雪白肤色。方宜桢气得直喘,也不顾还有这许多双眼睛盯着、许多双耳朵听着,指着那马背上的青衣少年,便大声嚷道:“本王倒不知道,七弟竟养了好一个身手矫健的娈童!”

四周齐刷刷地直视的目光被白纱隔挡在帷帽之外,对凤殷然其实也没造成多大的影响,只不过他虽不愿开口,方临渊却不能坐视不理。见方宜桢仍恶狠狠地瞪着凤殷然,想起他这位皇兄来峣山一路上的所作所为,方临渊本就容不得方宜桢胆敢觊觎凤殷然的心思,此刻那些厌恶便爆发得格外彻底。“五皇兄慎言。”他轻飘飘一个眼神望过去,虽是与平时无异的温和清澈,看在方宜桢眼里却只觉得冰冷凌厉,倒让方宜桢的气势立刻弱了下来,再也无法嚣张。

方临渊的那种眼神,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就像要守护自己领地的狼的目光,狠戾决绝、杀意毕现。方宜桢打了个寒颤,惧怕死亡是生命的本能,他虽不相信方临渊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谋害自己的性命,却绝对不敢用自己的生死做赌注。莫名地,他就是打从心底里害怕他这个七弟,就像是害怕他那位父皇一样。强压住心里的恼怒和仇恨,方宜桢勉强扯出一个假惺惺地笑容,“七弟莫不是要纵容手下,除去我这个兄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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