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自怨自艾地发呆,苍天素已经让人备水准备洗漱了,见他还呆呆得站着,疑惑道:“怎么了?”
太丢人了,段羽红着脸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一眼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包裹,顺势取了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方方正正的糕点嫣红如血,惊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是这种颜色的?”
“殷燕糕。”苍天素同样看着里面的内容物晃了一下神,然后若无其事地低头掩饰了过去,“在我还小的时候,这个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也是苍景帝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他人生一切悲剧的起因。
苍天素现在站立的高度已经能够让他明白有些事情宿命一般的不可避免性,四年之前,就算没有殷燕糕桂花糕,皇后也能想出别的方法来置他于死地,一个羽翼未丰的不受宠皇子,无宠无德且无能,又如何能同权倾朝野的刘家抗衡,如何能同执掌后宫的中宫较量?他终究要走上获罪被驱逐的道路。
不过苍天素仍然不是圣人,也许做得到心如死水,宠辱不惊,却绝对做不到公正无私,殷燕糕直接导致了后来的惨剧,他做不到毫不迁怒。
段羽捏起来一个咬了一口,五官立刻皱成一团:“又苦又咸的,难吃死了,你怎么口味那么古怪?”他把手中的半块糕点扔在了桌子上,灌了一口浓茶把嘴巴里面的怪味压了下去。
苍天素无声轻笑了一下,将弹落至桌角摔得支零破碎的糕点拿起来,轻轻放入嘴中。
段羽说的话,李宓说过,苍天赐也说过。时隔四年,苍天素默默将口中的糕点吞咽下去。
真的不好吃,苦味弥漫,咸味浓郁,像是最最蹩脚的厨师用最最糟糕便宜的原料仓促间做成的一样,难吃得几乎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
苍国大皇子转头看向窗外,黑幕暗沉,静默的夜空无言。
星移斗转,物是人非,他仍然记得少时的自己如获珍宝地捧着一块小小的血红色糕点,小心翼翼地咬一小口,含在嘴里面,直到完全化开,才依依不舍地吞进喉咙。
甜到了心底去。
不过才四年,一千四百六十一天,那样卑微的眷恋,那样懵懂的憧憬,那样殷切的期盼,属于孩童的小小心思都已经无可避免地一去不返了,回过头再看,已然是恍如隔世。
他终于彻彻底底斩断了跟童年缠缠绵绵、丝丝缕缕的牵畔,苍天素在这一瞬间,被汹涌而来的解脱放松包裹得滴水不漏。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段羽已经觉察到不对,轻唤着他的名字:“素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大苍国雍亲王殿下抬眼,暗色的凤眼中波光流转,璀璨生辉:“没什么,我刚刚在丢垃圾。”
丢垃圾?什么意思?段羽看了看他手中捏着的半块糕点,聪明地点点头,没有提出质疑,反而顺势应和道:“丢完了吗?”
“丢完了。”苍天素点点头,上前迈了一步,温柔地在他的唇边印下一个吻,“时间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第50章 使节团离去
苍天素此时处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暴躁感中,即使当手握两万人面对着二十五倍于自己的敌人时,他心中也从来没有这样烦躁困扰。
他感觉到自己的面前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他只能够通过蛛丝马迹粗略推断出自己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的倒霉程度,却找不出前方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阴谋诡计。
——一个精神病晚期的父亲足以抵得上百万大军,这样的感觉糟糕极了。
送走了最近实在有点啰嗦的李泉,他走回到书桌旁,长长叹了一口气。传达一个晚上设宴的小消息竟然也要派贴身大总管来,苍景澜真是闲极无聊,没事找事。
一如苍景澜所说的,不过半个月,他们花了一个月才刚刚进行了一半的和谈已经接近尾声了,戚国使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了他代表苍国提出来的近乎苛刻的理由。
原因很简单,戚国发生了政变,戚磴的太子二哥领着一帮子凶神恶煞的外戚推翻了老皇帝,自个儿黄袍加身,坐上了那把金光闪闪、牛逼哄哄的龙椅。
事情是一个月前发生的,在使节团刚刚抵达京都不久的时候,这种大事,本来净都众人应该早就听到风声,不过新皇帝戚硗拼了老命把事情压下来,中途又有人使坏,消息拖沓了很久才到达了使节团手中。
戚磴接到密报大惊失色,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何曾经历过这种大事,一下子慌了阵脚,一心只想奔回戚国国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老皇帝派出的人马,如今改朝换代,皇帝换人作,如今使节团签下来的合约能不能作数还是两说。对于其中的细节,也没有了细扣的意义。
戚磴赶着要走,耐着性子跟苍景帝告辞,辞呈交上去三天才有了回信,景帝表示要最后设宴一次,以尽地主之谊。
戚磴哪里有心情搭理他,景帝这个人的形象在四国当中一直比较妖魔化,顶顶不好惹的人物。
他们来了这么多天,人家的态度也极其冷淡,很有点待答不理不待见的意思,突然这么热情如火,戚磴唯恐是鸿门宴,可是不答应又不行,实在推托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所谓专门为别国来使设置的离别宴,规格自然直接封顶,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都要应邀参加。
戚磴看着手里的名帖苦笑了一下,今天晚上晚宴的参加人员,苍景帝的名字排在第一行正中间,而第二行首位不是皇后,反而写着苍国大皇子的名字。
过于浓郁的仇恨和恐惧沉淀在心底,他是整个国家千千万万生灵悲剧的源头。戚磴勉强牵动唇角,苦笑了一下。
苍国举办正统国宴,值此敌友未明的当口,丁点马虎不得,他唤来贴身仆从,换上了一身锦衣华服,早早来到了设宴地点朗月园。
景帝自然还没有到,架子大的人总要等到最后,从来只有别人等他,哪里有他等别人的理。苍国二皇子苍天赐和三皇子苍天瑞分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其他年龄小的皇子身上没有差事,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刚下过一场大雪,景帝一向认为衬着茫茫雪景赏月饮酒是一件风雅的事情,是以园子里的积雪并没有被清理掉。
靴子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戚磴脚步一顿,看到此情此景,就算不联想到传闻,他也能感觉到这两位皇后所出的中宫嫡子之间微妙而僵持的气氛。领路的太监在前边走着,他的位置排在靠近苍天赐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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