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明显的表现在于,在段羽生死未明的当口,苍天素眼睁睁看着段府上下一应仆从都被关押在牢狱里。
苍天素说是插不进手去,无能为力,这话不明白他暗中底蕴的李仁锵会相信,凭借几个月来的观察大体摸清楚了苍天素能耐的苍景澄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苍天素拼着伤筋动骨,完全可以把段家老小救下来,可是他没有。在这个即将同刘家动手的当口,苍国大皇子宁愿选择龟缩防守,也不会为了段府出动手中的牌。
起码在这段情感中,苍天素的理智完全压倒了情感,他也许愿意为了段羽自断一臂,却绝对不会惊慌失措、自毁长城。
苍景澄轻轻一笑,看来之前一直是自己多虑了。
书房门一关好,李仁锵就追问道:“到底如何了,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阿羽的?”
“耽搁了十多天,现在这个天气,尸体完全丧失了价值。”苍天素走到书桌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我只能认出那套衣服是阿羽走时穿的,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李仁锵恶狠狠咒骂了一句,一拳把书桌砸了个通透,也没在意自己被木材刮破了的手,紧咬着牙道:“从屏扬城送到京城,竟然用了十天时间,李广德究竟是干什么的?”
抓紧一点不过四五天的事儿,现在用了双倍的时间,显然是有意拖延,宁远遇袭是大事,主将有胆子一拖再拖,自然是受某个人指使。
李仁锵心中满是担忧,这几日同段德生前交好的许多将军都落了不是,运送尸体又有人暗中阻挠,从皇上这样的态度来看,恐怕段家要有大麻烦了。
这个“段家”不仅仅是段府一家的事情,已经延伸到段德生前费尽心思建造起来的关系网络,李仁锵没有看明白苍景帝究竟是想如何下手,反正西北军段羽一脉的将领已经有三个丢了官职,两个被调离京城。
“我还看到了宁远大师的尸体,”苍天素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用白玉一般的指尖轻轻推了过去,“死得很惨,舌头耳朵被割了,眼睛也被挖了,喉咙里面灌了铅,四肢都被剁去了。”
宁远的情况跟段羽又有不同,根据骨骼也能够判断出来那具尸体确实是一名即将行将就木的老者,如果动手的人真的是苍景帝,苍天素也想不出他费心更换宁远尸体的理由。
李仁锵果然听出了不对,眉头紧皱,沉默了半晌才道:“宁远大师只要死了,对皇上的声誉就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就算死得这样惨,也不会激起更大的民愤,因为知情人必然会被封口——况且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有听到类似的风声。”
如果真的是像他先前所认为的,是戚国人动手的话,现在肯定会大肆宣扬宁远大师的惨状,更何况割了唇舌已经够惨的了,非要往喉咙里面灌铅,这可不是高效的杀人方法,反而更像是在泄愤。
李将军心中起疑,却见苍天素只是握着一卷兵书,似看非看的模样,素白的手轻轻翻过一页书卷,发出的声音清脆到刺耳。
“穿着阿羽衣服的那具尸体被人从前方一剑穿胸而过,一招毙命。”苍天素好整以暇地笑了,凤眼深邃得彷佛敛尽了世间一切深渊,“以阿羽的能耐,不至于连正面的攻击都躲不过。”就算躲不过,起码也不该被正中心脏,多少有本事稍稍避开一点。
有这句话却不肯早说,李仁锵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道:“下官告退了,王爷保重身体。”
皇上问罪的意向这样明显,眼前的少年亲王已经被亲爹断了一条胳膊,四年的汲汲营营顷刻间毁于一旦,饶是以李仁锵的心智,也佩服他宠辱不惊的淡定沉稳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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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大师遇害的消息让整个大苍国震了三震,在余波未平,伤亡人数还没有统计出来的当口,就有发生了一件让举国震惊的大事。
左右丞相连并八名三品以上的官员联名状告外戚刘家依仗权势,欺压百姓,圈占良田,致使民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更有卖官鬻爵、私相授受的铁证。
卷宗写了几十卷,浩浩荡荡搬到朝堂之上,皇上扣住了几位刘家在朝官员,派羽灵军去刘府搜查,结果除了金银财宝、受贿账册外,还搜出了不少违制器皿。
苍景帝本来这几天脾气就比较暴躁,惩治了数名官员,见此立刻表示要严惩不贷。
刘家毕竟是一方权贵,当今皇后娘娘和二皇子三皇子的外家,如此烫手山芋无人想惹,正是你我推诿的当口,大皇子列众而出,自行请缨接下了此重担。
第70章 番外
“当初离京的时候,皇上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段德松开缰绳,任胯下的马匹随意地在土黄色的平原上漫步。
“……说什么?”段羽看着已经两鬓皆白的父亲,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他直觉自己其实并不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走在几米前的段德回头,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上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有一个大皇子这样的儿子。”
属于段羽的烈马发出一声嘶鸣。段羽垂下眼帘,轻轻松开了手里死攥住的一把鬃毛,有些愧疚地摸了摸马儿,以示安抚。
苍景帝不喜欢他的大儿子,这件事几乎是苍国大大小小贵族们人尽皆知的事情,然而段羽没有想到,一个人对自己儿子的厌恶竟会浓烈到这地步。
在段羽眼中,苍景帝是个能让人不自觉心生敬仰忠心追随的帝王,但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父亲。
他现在想起,苍天素在离京前往边关的路上,面无表情地缩在马车的一角,抱着膝盖,整日整夜都不说一句话,半人半鬼的情形,都会在心底生出难以遮掩的愤怒和怜惜。
段德冲他摇头:“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边关跟大皇子朝夕相处了三四年时光,我才渐渐明白了皇上当初的意思。”
段德不待段羽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父亲我誓死效忠的男人,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所以按照常理,不管生一个怎样的儿子,在他的心中,应该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段羽忍不住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不论如何,他对于苍景帝对待亲骨肉的方式,一直是颇有微词的。
段德暗叹口气,心知不是凭自己一两句话就能改变这个死性子孩子的看法的,于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而是继续道:“早在十八年前,我们这些老臣就在试图说服皇上,想让他引鞭高指,征兵西伐,建立一统天下的无上伟业。”
段羽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兴致。他不再摆出抗拒不合作的嘴脸,策马往前疾驰几步,来到跟自家父亲并排的位置,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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