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清冷但怡然自得。
喜恶在江三心中甚为分明,他常携了茶器泥炉到山顶喝茶,但极端厌恶洗刷茶具。所幸穆天聪渐成气候,每每跟在他身后收拾妥帖。凉风初起的暮色中,师徒二人常坐在平整岩石上,穆天聪会斜靠在江三身上,江三顾着品茶,总忘了将小孩推开,数次下来他连眼刀都懒得使了。某日穆天聪索性枕在了江三腿上,粉脸朝内紧贴着他的肚腹,呼吸起伏间绵长气息透过衣物落在他皮肤上。穆天聪不多时便安然熟睡,江三低头看看,想了许久也没动手掀飞,终究是来讨债的。
春分雨翳,夏至蝉鸣,江三心里是难得的安静异常。待到松枝挂雪时,穆天聪仍在山中一路跟着,少有离身。
“师父,今年徒儿陪您过年。”
江三心道有何不可,可这年要怎么过。师父师兄都在的时候,师父会从山下背来年货春联爆竹之类,每回总是谢武先点了爆竹往空中扔,自己接着也点上然后朝谢武那个掷去,每回都能打中,于是免不了一场大打出手,这种时候大师兄从不和他们一起闹腾,而师父也只说句“还是过年热闹”。江三思及此处,再看看徒弟,毕竟不能只扔爆竹。
“师父,不如我们先下山看看,买些年货吧。”
江三想起镇上那间酒肆的菜,也不做二话,携了徒弟就出山,全然没想到日已近中午。等他们到了镇上,已然日头西沉银月初升。窄街两边压得很低的屋檐下挑出一排红色的大灯笼,灯火已然映上清洗过后微湿的石板路面。
酒肆里倒颇热闹,穆天聪拉起江三的手找了个角落坐下,熟门熟路地使唤小二。菜上来的时候,江三举着筷子突然顿住,他想起来自己没有银子。人生第一次,江三感到手足无措。小徒弟却似没察觉师父正陷入前所未见的焦灼中,高高兴兴地给师父夹菜盛汤。江三对着一桌饭菜眉间竖起了深壑,思量间又想到菜既烧熟,必定退不得,吃了要付账,不吃也要付,索性吃完再议。
于是这顿对于师徒二人不啻饕餮盛宴的大餐,便也吃得其乐融融。末了穆天聪唤来小二,出手就是一小锭银子,小二脸上乐开了花,江三脸却还是黑的。
穆天聪看着江三笑嘻嘻地说道:“师父,徒儿带着银子。”江三心道有也不早说,自己为此还颇费了番思量。
出得酒肆,往街口敞亮处走,只见一盏盏风灯微光交叠,月色也显了黯淡。江三从不知这镇子还有夜市,恶念一起拉着穆天聪挤进了人群,谁叫这小孩有钱还藏起来。
夜色浓稠时江三背了许多物事,提了盏风灯往回走,心下十分欢喜。山路边漆黑的树林里偶尔传出几声鬼泣般的夜鸟叫,穆天聪紧攥着江三衣角,一步不拉。江三一直在听声辨物,许久之后才发现徒弟已然拽住了自己手臂。想到毕竟是冬夜,江三停下来,除了件外衫罩在徒弟身上,又把徒弟的手握在了手心。黑暗里江三看到穆天聪眼睛明亮得出奇。
“师父,我以后都和您一起过年。”
江三想了想其实这也不错,于是点了头。
十、
这年穆天聪已长到十五,与江三当年不同,稚气已然褪却,粉团嫩脸长成面如冠玉,初现了俊朗眉目勃勃英姿。江三在心里很是满意,无论其他,小孩始终是他烧菜做饭给喂大的。师徒二人还是每日起床便过招,徒弟已经长大,过招时江三也放开了手脚,两人内劲十足,直惹得山中劲风频吹,不知情者还以为此山气象有异。
四年中穆天聪没有离开过,且愈发黏在江三身边,江三为此疑惑数次,小孩究竟长大没。
穆天聪十五岁生辰那日,穆家管事进山了,这是四年来山中石屋唯一的访客。江三略点了个头就带着张冷脸走开了,不过还是听到管事恭敬地称自己徒弟为少爷,他想了想还是没放在心上。
之后阔别的师父也回来过一次,出现地很突然,那时江三正持剑跃起,冲屋顶上的穆天聪刺去,过了两招回身,正好看到师父笑着站在庭院中央,江三心里是高兴的。师父上前作势要摸江三的头,江三闪身避开,师父收手讪讪道:“身法大有长进。”
“果然长大了,”师父接着对穆天聪笑笑,又转向江三,“乖徒儿果然没有辜负为师的嘱托。”
江三不禁嘴角抽搐,现在还叫乖徒儿未免太不合时宜,自己已经二十六了。
师父在山上待了一晚,整晚却只坐在石阶上,江三坐在他边上,没有人说话,直到天光渐明,山中朝雾氤氲。师父站起身来,往前踱了两步停住,转头看向江三:“乖徒儿,师父又要云游去。”
江三点点头,他知师父性喜四处飘摇,谢武仿佛继承了师父的全部。
“为师总想起你还小的时候,那时候你就不哭不笑,为师当时甚为担心是不是没照料好你。”
“师父何出此言。”江三依旧表情欠奉,心里倒是暖的。
“乖徒儿,为师最放心的还是你,可惜为师没有惊世名剑能给你。”
心道自己也无意于此物,江三倾身朝师父行了大礼,师父摸了摸他的头便转身离开,江三立在原地竟觉得怅然,毕竟已然十一年离人去去来来。不过纵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也会守着山中不离。
片刻之后穆天聪从屋中走出,站在江三边上,十五岁的他个子已只差江三半个头。江三感到徒弟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皱了皱眉并没甩脱,过一会却又诧异自己何时已然惯于如此,不由得眉毛蹙成了堆。
“师父,我们也下山走走吧。”
江三侧身,穆天聪笑得乖巧,他想这样的小孩才算得乖徒儿。
师徒二人下了山,江三仍打算去官道边上那家小酒肆,穆天聪拉住他,颇有些神秘地笑笑:“除了此处,师父其实没到过镇上的别处吧。”江三不解,横了一眼过去,穆天聪并不多说,拉起江三往镇西边走。
镇子西边江三果然一无所知,此处河网密布,小船摇曳,船娘声音清越,小调拖了长尾音,甜美悠扬。河岸石砌窄道,却有店铺林立,行人三三两两,见江三师徒面生,不由多看几眼。江三垂着眼角攥起眉,穆天聪却不以为然,拉着师父沿河岸径直走,不多时便到了一酒家。
这酒家的妙处在于二楼,不大的楼面一半为过街楼,跨过窄河连着对岸房屋,半隔的雅间落于此处,窗下即为窄河,颇为别致。这时辰正当食客寥寥,师徒二人乐得清静。
吃完最后一尾河虾时,木楼梯传来沉重的响声,似是来了两人,上得二楼便在隔壁雅间坐下。江三听他们脚步扎实,料想是练武之人,并且武功不弱。
“四师兄,听说穆家少主早夭,为何师父此次还要派你我二人秘密查探此事?”
来人声音压得极低,江三还是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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