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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已经不是想抱以什么心情,就能调整出什么心情了。

刚上路的几日里,队伍中气氛有些怪,老爷子前头骑马,我和练儿照旧是乘骆驼,虽然身子彼此依偎,但心却感觉距离莫名的远,或者,这只不过是我一人的感觉罢了。

这感觉无疑是不好,已经尽量控制了,但终究还是受其影响,在点滴相处时不经意的流露出了些许来,就好似一种负气,只是前不久还是她对我,如今却换成了我对她。

当然,即使同样是负气,表现方式却也各有不同,自己还不至于幼稚到去冷落谁,一路上该关心的依旧关心,该嘱咐的仍要嘱咐,除了主动的说笑少了一点,我自以为做得和平日里没有多大区别。

然而,冰雪聪明如练儿却还是看出来了,甚至连铁老爷子都似有所察觉。

即便都有所察觉,但没人贸然点破,老爷子是老江湖,约莫觉得小辈们闹个彆扭摩擦,也不好插嘴,最多只话里话外乐呵呵点一点,只要不见芥蒂嫌隙就好,而练儿多少是明白的,自然也不会追问,也不说我对她不好了,只是眼中常常掠过些委屈,以及迷惘。

看着一个平时傲然洒脱,做事从无半点迟疑的人露出这种神色,感觉绝不会好,何况这个人还是你放在心中最柔软处的存在。

若要扪心自问,问自己有什么权利生她的气,答案是没有,她很努力,你没权利再要求她更多,要那么多,本身就已是太……贪。

或者这其实也不是生气,只不过是有些……灰心丧气。

无论心情如何,剩余的路途中还是尽可能去调整状态,情绪不能化解,就只有掩埋的越深越好,在种种努力之下,好歹是将队伍里那因自己而起的奇怪气氛消除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或者说,回到了普通。

普通的交流,普通的说笑,普通的关怀,普通的依偎。

老爷子也就罢了,练儿是怎么看待这种普通的我不得而知,只是归来一路上,她确实并未再对我有过更多的亲昵动作,这或许是一种逃避,或许是一种放弃,具体原因自己猜不出,也不想去猜。

埋藏了心情,维持着这一种普通,我们曲折迂回的绕行了半月,这时候就要庆幸来去是两条不同的路线,倒免了睹物伤情之患,一路平平安安无甚波折的由北线径直入了嘉峪雄关,回归关内河西走廊后,这才算并到了来时路线上。

虽说情绪各有不同,但在赶路这一点上,大家却都是同样急切,那姓金老贼的侄儿早我们半月出发,说是去京师与之汇合,可谁知汇合之后他们是否还会逗留,又能逗留多久?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是以我们几乎未在肃州卫多停留,只稍事整顿,立即马不停蹄的沿三郡折返,经酒泉过张掖出凉州,只用了不消十余日的功夫,就来到了安远驿。

这驿站驻于大山北麓,在它面前,就是河西入中原最后最大的一座屏障,东西壁立的洪池岭。

洪池岭是当地人的叫法,听铁老爷子和沿途客商都叫这里分水岭,无论怎么叫,终归就是指这匹山岭,此山极高,据说岭端积雪终年不化,气候阴晴不定,盛夏能飞雪,上次因我们出关的时节不错,走的又是蜿蜒山坳之间的一线路,所以虽见植被稀疏山石灰黑,也觉得温差甚大,但印象中却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次回来却已入秋,此山冷峻便显露无疑,歇息一夜,出驿再沿路往上,天色愈寒,但见阴云四起,飞雪点点,呼吸间也起了白雾,哪里是什么秋日,赫然一派寒冬势头。

好在我们这边也早有准备,早换了精壮坐骑,拥裘携酒,鸡鸣而行,在山间顶了风雪不停歇的赶路,只盼能在夜幕降临前一气翻过此岭,幸而黄天不负有心人,这一路虽寒气矻骨,但总算顺利,莫约未时时分,已沿小道翻过山坳高处,由山北降到山南,风雪亦小了不少。

眼见天色转好,时间也绰绰有余,铁老爷子就带头放缓了速度,在马上仰头灌一气老酒,长吁一声,神情变的十分笃定。

而练儿更是从未紧张过,见老爷子如此,就免不了开口调侃他几句。

与这二人相比,自己虽也面带微笑,心中却委实轻松不起来。

此去过了南麓,再行几十里至金城兰州,便算是真正踏到了中原土地上,很多人,很多事,就在那里,等着候着,仿佛都能看见,若当初远行时有天高任鸟飞之感,那么如今,便是鸟归笼中,自投罗网。

更糟糕的是,一来一往这许多时间中,非但没能卸下心头重担,反而,越发的前途未卜。

望着远方呈现墨绿和黑的山褶,突然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放手?若练儿喜欢上的是一名幼时全无交集的男子,那就不用受这些苦恼了,男女之间,一切相沿成习,水到渠成,自有一套定规,既不必去想情为何物,也不会对未来迷惘;而如卓一航这般的人,得妻如此,想来更不会像我这样心中难安,对她要求甚多,生生迫得一个随心所欲的人迟疑了起来……

生出这个念头,只是在无意之间,却因受这些时日的心情影响,越想仿佛就觉得越有道理,正在要钻入那牛角尖之际,头上却蓦地连续感觉到几下轻叩,就好像被人伸手敲了几记爆栗子一般。

这轻叩成功令人脱出了思绪,莫名其妙的抱头抬起眼,还没等看清什么,脸上又接连的挨了好几下,不算疼,却冰凉刺骨。

顺手拂下来一看,是冰渣般的小颗粒。

“冰凌子,天上掉冰凌子了!这岭上的气候果然叵测!”只见前面铁老爷子回马大喊,虽然不算慌乱,但也透着着急,就在他喊完这一句后,冰渣越发密集,噼里啪啦四落而下,敲击有声,幸好小如沙砾,虽然打的微微生疼,但没有大患。

然而老爷子的焦急之色并未因此减弱。“这可不太妙啊!”他圈马过来,未等凑近就道:“我之前听当地人说过,这分水岭炎天飞雪不稀奇,半空落冰必成雹!别看现在个头儿很小,怕多一会儿就要变大,那非砸得人仰马翻不可,咱们得快找个能避的地方才是!”

话是这么说,可此处一片荒野,植被稀疏山石低矮,连凹处也见不到一个,哪里去找什么躲避之处?

就在我和老爷子着急四望时,旁边练儿蓦地一声不吭地自马背上腾身而起,窜到了附近最高的一株云杉上,极目远眺了一会儿,再翻身跃下,却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并不落回自己坐骑,而是轻飘飘立在了我的马上,指道:“附近见不到什么好地方,倒是那边山坳外似有土屋数椽,应该是山里人家,我们俩先过去,义父你牵马绕道,随后赶来吧!”

话音刚落,自己只觉得腰间一紧,已被她揽在怀中,还来不及说什么,铁老爷子先捋短须哈哈笑骂道:“你这娃儿!倒是干脆啊,关键时候要撇下我老头子一人殿后压阵么?真是不孝之女!”

他骂是骂,可显然未动真怒,练儿自然不惧,回笑道:“义父莫怪,权衡利弊取其轻么,您老人家内功高深又皮糙肉厚,雹子再大也奈何不了您,您是吃得消的,可有人吃不消,砸坏了您赔给我啊?”

不等老爷子再说话,耳边只听一声轻笑,身已离地数丈。

置身在半空之中,只觉得寒风割面,此时冰凌已有米粒大小,砸在脸上比之前疼上许多,练儿全力赶路也顾不了那么多,我知道她一片苦心,总不能再去添乱,想了想,就解下外套来双手撑开,遮在二人头上,算是挡去些辛苦。

毕竟是华山之巅长大,这点山涧坡坎简直如履平地,只听得耳边风响,不消多时,那散落在蒙蒙绿意间的土屋已由小至大,变做清晰可见,近了瞧出来是个村子轮廓,不过人家少,才那么十余间矮屋,绕着雾气,在大山之中看上去很有些冷清荒凉。

练儿也是个不客气的,迳自落在其中最大的一栋屋前,到檐廊下就对着大门一阵拍,我正抖外套上的冰渣,拦也来不及拦,就听得屋内有妇人应道:“谁啊——”,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在练儿之前接口道:“打扰了,我姐妹是凉州去往金州的旅人,过岭时不巧天气恶劣,想借贵处避一避这阵雹子,不知可否能行个方便?”

练儿被我抢了话,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屋里安静了片刻,想是屋主在商议,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闪出一名中年妇人,打量了我们两眼,才让在一旁,道:“那,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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