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人明明是官兵打扮,练儿对他们这般态度不免有些太若无其事了,我原就有些生疑,如今更是想问,却见那将军连使眼色,微微摇头,他在唐努身后面朝我们,别人不曾得见,我和练儿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见这眼色,练儿不太自在的抿了抿唇,侧头瞥了我一眼,低声道:“一会儿再与你算账。”不等人反应,又转回去,拍了拍唐努肩膀,指着那将军道:“来,我与你引荐一下,这位李将军才是朝廷大员,刚刚劫你都是叛军,看皇帝赏给你钱财眼红,想发一笔横财,幸得朝廷及时察知,派这位将军来清除叛乱,除了我的人外,他也会派人护送,我们两股人马,定能安全护你回到南疆!”
她这厢话音刚落,那少年将军已对唐努拱手行礼道:“我等来迟,令使节受惊,万望恕罪,这股叛军朝廷定将严惩不贷,只盼不要伤了两国和气。”他说的态度诚恳,那唐努也就立即表态道:“原来如此,天朝如此广大,自然好人坏人都有,叛军之事,不必提了。”
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本来没什么不对,我在一旁却越看越奇怪,练儿刚刚一番话言辞凿凿,眼神却见飘忽,竟仿佛略带心虚,这在她而言何其罕有,自己不禁有些担心,乘那将军领着唐努去点兵时,凑到少女耳边,悄声道:“练儿,莫要算计这帮番人,他们为人不错,也算对我有恩。”换来她横扫一眼,低声嗔道:“胡猜些什么呢?就你最是爱想!”
这般薄怒反而令人放心,知道不会有事,心里便笃定下来静观其变,几句话功夫,那边已经商议妥当,几个绿林中人加十余兵勇随之来到番人一方,帮他们三下五除二整理妥当,重拾起旌旗,就要继续赶路。
眼看那唐努作势要上坐骑,似想起什么,又止住动作反身跑过来,对我和练儿行了个大礼,恳切道:“两位恩人姑娘,若是你们有一日到天山南北,可一定要来找我,我一定好好尽地主之谊!盼后会有期!”说完也不待回答,深深又鞠一躬,回去翻身上马,口中呼喝一声,大队人马随即启程。
像他这般赤子之心也算难得,含笑目送队伍渐远于山林间,正想回头,冷不防背后被轻拍了一下,耳边听一声略显不悦的:“喂,走远了还瞧,有什么好瞧的?”
说话的是练儿,拍背的当然也是她,原本是很自然随性的举动,却偏偏击在了实处!这一下毫无准备,都来不及克制反应,我闷哼一声脚一软,往前一个趔趄,几乎就要摔倒在地,还好身边的人动作更快,结果是一头撞了个满怀!
接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抽着气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张面沉如水的容颜。
“你有伤?”这一句虽是问句,但语气却并非询问而是确定,练儿扶着人,神色是怒气与惊讶的交织,不待回答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是刚刚受伤了?”
咬牙摇摇头,这时才从骤生的疼痛中缓过一口气来,想直起身,却发现腰上和肩上的手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也只得顺势继续靠住她,解释道:“不打紧,与刚才交手没关系,是之前山寨被破时留下的外伤,这么多天大约也快好了,不用担心。”
必然瞒不住的,所以坦白交代,本想尽量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哪知练儿却不买账,闻言二话不说,搭在肩上的手就要往衣襟里去!
这下可真吓了一跳,即使随她亲昵放肆惯了,却也得看看具体场合啊,诧异间赶紧一把握住那只未遂的手,低声急问:“练儿你要做什么?”换来一声理直气壮的:“验伤!”弄得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自己忙道;“旧伤有什么好验的?就是验也不急在这一时,也不看看四周那么多人,缓上一缓再说,好么?”
听了这话,练儿就傲然环扫了一圈周围,其实唐努一干人走后,其余人等离这边都有一段距离,女子间亲近说话本就不太惹眼,即使有个别留心的也被这一眼扫得忙不迭别过头去,对此结果练儿似乎很满意,又回头绷着脸气道:“不验,万一迸开沁血了怎么办?刚刚看你脸色都白了,可见那一拍不轻。”
她虽绷了脸说话,但我又怎会惧她,反因那话中的关切之情而颇感欣慰,就对她笑道:“你以为拍了多重?都这么久了,怎样疼才会使伤口沁血我最清楚不过,这一下还算好的,所以没关系的。”
这么讲是想安抚于她,却不知道哪里没说对,练儿听了后变了变颜色,反而愈显得不悦,好在这时候有人过来解围,那少年将军处理毕了事情,回过头来见这边一幕,就赶过来道:“怎么?练女侠,你的伙伴不舒服么?”
他一番关怀之心,完全是出于好意,练儿却扶着我瞪他一眼,并不回答,突然道:“除了那身皮吧,看着就碍眼!可惜你们不是官兵,否则眼下我倒真想杀几个来出出气!”
那将军听得一怔,随即苦笑道:“练女侠何出此言,你明知道我和兄弟们要靠这身皮和俘虏的废物来赚城攻县,打个胜仗挫挫官兵锐气,也好暗度陈仓安全撤退,弃了官军号衣那可是行不通的,又何苦为难我们呢?”
“谁叫你们弃了?只是别在我面前晃而已,看着碍眼。”练儿没好气冷笑道。
那少年将军竟也受得起她多变的性子,非但不以为意,仰头哈哈大笑过后,还真令人取来大氅披上,遮住了官家甲胄,才伸手请道:“我们还是去那边林中坐下说话吧,我看练女侠你这位伙伴脸色不太好,心里却似有很多不明就里要等解惑呢。”
这话算他说着了,刚刚那一番对话自己听在耳里,已起了莫大好奇,只是不知对方身份,也不清楚方不方便插嘴,只得做个默默的聆听者,如今对方主动提起倒也正中下怀,练儿看了看我,也没多说什么,并肩一起走了过去,只是腰上的手却一直没有撒开。
去到林中厚草间盘膝坐下,对面的人才冲我抱拳道:“失礼了,刚刚实在是不方便,为得是要瞒住那些番人,之前我也对练女侠说了,那唐努之父南疆罗布族大酋长,若真得知御林军统要加害儿子,说不准这梁子就要算在朝廷头上,我等虽是草寇之身,与朝廷作对,可也不想边关太乱百姓遭殃,所以我才冒充官军,为大局着想,望莫见怪。”
这人倒是眼光锐利,一语道破了我最大的疑惑,释然敬佩之余,不禁道:“你们是王嘉胤的人?定军山之前的求救贴,不知你们是否收到过?”
这疑问其实并不算太重,只是这段时间一直存在心里,毕竟是寨中人那么多天的期盼,如今既然遇到了,不由人不问上一问。
“此事我不太知情,不过,就算收到了,也无法抽身相助了……”那少年将军摇头道:“此次,刘廷元调了川甘晋四省兵力数十万人来围剿各路义军,王老已战死,现在是我舅舅高迎祥领头,上月我们冒了绝大危险在米脂开英雄会,三十六路的首领都来不齐,被剿得是死的死的散,听说你们那路已突围入川,和其他各路比损失还算轻的。”
这一番解释迂回地颇为高明,既委婉做了解释也强调了情况,可我听到的重点却并未在这上面,而只是其中区区两个字:“义军?”
是的,义军。
一直以来,都以为练儿不过加入的是绿林草寇间的江湖同盟,也曾疑惑于这般风雨飘摇下朝廷为何还有心思兴师动众来剿灭一干山贼,却原来……脑中有什么豁然开朗,心中却还有些不能接受,我茫然看了看对面的男子,又怔怔的将目光转到了一旁少女身上。
“练儿,原来你是在造皇帝的反吗?”听到了自己如此发问。
“什么造反?我只管做我想做的事情,那狗皇帝却要派兵打我们,我反正是不会和他客气的。”这少女不明白我此刻心情,只是满不在乎的笑道,顿了顿,又蹙起眉,握紧我俩交叠在一起的手道:“你掌心挺冷的,不要紧吧?我看还是别在这荒郊野外逗留了,咱们上路,找个地方好好歇息两天,然后再考虑入川事宜。”
她是说做就做的性子,也不客气,当即问这帮人要来了一匹好马,告辞完就催促着欲行,自己还陷在刚刚的情绪中没□,此时什么都给忘了,直到懵然间被练儿拉上了马背,才想起该说点什么,便强打精神,对那少年将军抱拳道:“多谢赠马之情,呃……还请告之尊姓大名,来日若有机会,也好相见。”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什么谢不谢的,都是自家人,我姓李,以前有个名,不过后来改了,现在叫做李自成,挺好记的,若日后不死,再相见时请我喝碗酒就是,哈哈哈!”
这已然不是好记的问题了。
托之前没缓过神来的福,自己此刻表情想来还是木然的,心中也竟没起什么波澜,只是淡淡的看着马下之人,重复了一次:“李自成?闯王李自成?”
“哎,不对不对,闯王之号是俺舅舅高迎祥,我在他手下做事,蒙兄弟们不弃,送了个诨号小闯王,这个可不能错认!”这男子连连摆手解释道,一句罢了,又对练儿道:“练女侠,蜀地乃天府粮仓,你此去情势大好,定要站稳根基,而我打算突围后也在川边建基业,秦岭连绵八百里,便是封山开荒也可养兵,到时候聚兵聚粮,再西出潼关而争豫楚,挥鞭北上扼有中原!到时候也要请你养精蓄锐,乘机而动,不知意下如何?”
眼前之人,字字句句,说得心头越发透凉,正茫然不知所措之际,却被身后女子轻轻搂紧了腰,然后,听她郎声笑道:“帮忙自然是应该,但逐鹿中原就免了吧,我可没什么做女皇帝的雄心,我寻到部众之后,还是做自己的逍遥山大王去!”
因这一句,心,蓦地又落到了实处。
于是相笑而别,便随她纵马而去,一骑绝尘。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原著中有个习惯,即二十以上的男子也写做少年,毕竟按史实李自成当时已经二十多了……嘛,虽然有些不太适应,还是沿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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