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那大弟子最终还是独立了,朝着他原先设定好的方向成长成优秀的门派栋梁,不再装病地抱着枕头来挤他的床,也不再抓些山雀献宝一样地捧给他瞧,甚至他还有了直阳宫之外的知交好友,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光里,和他们欢笑对饮,卧醉而眠。
凤尧并不太习惯那家伙的改变,但也仅仅只有,不习惯而已。所以在洛阳见到沈雪隐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过多的惊奇,那个人的偏好,如果出来的是个汗臭熏天的粗野大汉,他才真要稀奇呢。
只是,在这个好友如此近距离的相称下,凤尧才真切地意识到,云华并不只属于直阳宫,他就像当初许下的姓名一样,自由洒脱,恣意飞扬。在随海的大船上,他同好友站在船头天南地北地畅谈,他们说着不知名的云游仙人,天山的雪酿琼浆,凤尧第一次听到那人的许多陌生想法,他已融入了山下的世界,有着太多自己没有参与的奇遇,以至于凤尧没有道理地揣测到,如果没有直阳宫的束缚,会不会有一天,那个人会离开,走去哪个未知的地方……
海风吹得他有些面色发白,恍然之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怎么可能,那家伙,以后可是直阳宫的掌门啊。
带着某种别扭的心情,在入住刘府之后,凤尧破天荒地流露出想要一起去市集逛逛的想法,“武林大会,自然应该去打探下江湖门派!”,他是那么对那个人说的。而他家大弟子,在惯常的微笑之后低下头,鼻尖靠近得能接近到对方的呼吸,凤尧紧张地绷紧了身体线条,以为他又会像之前那样光天化日之下胡来一气,却在安静之中听到他说,好久没和掌门一起外出了,竟有些怀念。
然后他退后了一步,拱手恭敬道,午膳后便去吧。
凤尧皱了皱眉,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地哼了一声。
夜间的市集尤为美丽,穿行在涌动的人流之中,头顶的星空仿佛被晕染上灯火的颜色。腰封里妥帖保管着的,是一块金穗翠玉佩,趁着他家大弟子离开的空挡,凤尧在一家玉器店买下的。但是在走出商店的瞬间,他又立刻后悔了,为什么要买玉佩送他呢,这样看起来,仿佛是在妄图笼络他一样,而凤尧绝不可能承认,自己心里头那莫名其妙的不快,是否源于一种名为寂寞的弱小情感。
打定了主意不向他示弱,但是他那大弟子,却仿佛有着特异功能一般,见到他怀抱着众多送给门派弟子的零碎物件,竟也难得地抱怨起来,诉说自己一件未得的酸味。
凤尧早就知道,他这大弟子,总是这般的棘手。
但是,当他看着那人拿到玉佩时,一双眼瞳里流露出的可以称之为温情的东西,又让他忘记了,自己这是在“笼络”他的事实。
“谢谢你,凤尧。”
灯火中,他冲着他笑起来,温柔得仿佛幻觉一般,以至于那个落下来的亲吻,也虚如幻梦得,让他只能妥协地闭上眼睛,却也安心了。
然而很快地,凤尧对命数的轻视,也受到了最为直接的报复。罩阳神功开始失控,魔性的种子终于不再屈服于酣睡。火光中,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恐惧的情绪,分辨不出周围景象,身体里狂妄的热血灼灼沸腾,在被烈火焚成焦炭的树林中,他毫无章法地挥舞着阳炎,想杀人,想把什么东西毁坏,他被这陌生的吞噬感紧紧包裹住,几乎都要透不过气来。
但是万幸的是,第一次的发作程度尚轻,所以当一个清爽的胸膛贴近自己的时候,他在挣扎之中,慢慢找回了一丝清明。
“我是云华。”他的声音带着点惶然的不安,“你听到了么。”
这是当然了,是不是你,只凭身上的温度,我就能分辨得清清楚楚。凤尧紧皱着眉,强迫着自己将内息调和,泄魔之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身为直阳宫的掌门,让庇护着的弟子们担忧烦思,已经够没用了。况且,他并不想看到那家伙悔痛的眼神,在多年前,那个阴寒冰冷的山洞里,他已经看得足够心皱如纸。
既承着一句掌门,便要守护好弟子们的一切,直到,不应该再活在世间的那天为止。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深厚到一定程度之后,任何的隐瞒都会被时间看穿,而他的大弟子,甚至都不需要多少时间来发掘,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勘破。
当他质问自己是否走火入魔之时,凤尧也只能紧咬着嘴唇,在最后的自尊下守口如瓶。接下来被粗暴地进入的时候,那人带着冰冷而凶狠的表情,没有以往繁复的亲吻,也没有喘不过气来的热切拥抱,重复着的直截了当的动作,就仿佛是彻彻底底的疗伤行为。
只为了平息寒毒所做的性事,没有附带任何多余的情感。
凤尧几乎就要被汹涌的酸涩感淹没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只是强烈地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不是他那熟悉的大弟子,那个人,怎么可能无视着自己的意愿,近乎粗暴地来折辱他呢。
尽管被陌生的压抑笼罩着,但是激烈的情潮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欲望高涨,只要是来自于那家伙的触碰顶动,无论多么的苍白直接,他都通通反抗不能。而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不能自控的接连呻吟里,凤尧无法去思考明白。
释放的余韵里,身体渐渐恢复了暖意,寒毒已散,但是心口却是空落落一片。他忍耐着偏过头,却和那个人的视线相撞到一起,对方顿了顿,之后垂落下来的眼神,几乎就要让他眼眶发热起来。
一个吻轻轻落到他的眼睑上,这熟悉的触感顿时卸去了全部的心防,是啊,是那家伙,只有他,才会在做了错事之后,亲密地靠近过来讨好自己,仿佛从不担心会得不到原谅一般,任性得没有道理。
而事实上的确,在那个安抚的亲吻里,凤尧除了松懈,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气愤。
“对不起,是我错了。”
面对着责骂,那人一遍一遍重复地诉说着,柔软的,断断续续的唇吻缠绕在一起,这定心的感觉,让凤尧产生着某种错觉,仿佛接吻,并不是一件多么需要避羞的事情。甚至他恍惚地意识到,似乎只有在接吻的时候,他才无比确定着,他家大弟子,心中藏着某样未知的东西,那秘密炽热难抑,却又比起任何他物,都要来得熠熠生辉。
自从罩阳神功失控之后,凤尧无法不去担忧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是他不能将心底的动摇显露出来,云华最忌讳的,便是他打算自行了断的决心,仿佛是害怕被抛下一般,那情急却又硬撑着忍耐的表情,与小时候勒令他独寝时的光景一模一样。这别扭黏人的毛病,都这么大了,怕是真的改不掉了,凤尧擦拭着佛苓花的叶片,闻着宁神的清幽花香,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嘴角的弧度。
偶尔的时候也会倏忽想到,自己最近,是不是太过意识着那家伙,连明心都抱怨着“掌门又提大师兄了,这糕饼他吃过了啦!”。凤尧想着,这可不行,要是云华也觉出来自己对他过分偏心,只怕更要骄傲起来,怎么能让他这么得意。
他暗忖着,等明日的时候,一定要寻个由头,把他叫来斥骂一顿,好挫挫他的威风。
只是,到了晨曦再起的时候,佛苓碎了,凤啸剑染了血。
那个清晨,凤尧没有去回忆的勇气。
原来世间真的有痛不欲生的情感,他以为自己死都不惧,还能被什么东西打败?但是凡人如何强得过命运,它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施下最为致命的教训。
凤尧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那几天焚心一般的日子的,他像一只被拔光了羽翼的落毛火鸟,除了从里到外的焦火恐慌,就只剩下昭然若揭的贫瘠弱点。他没日没夜地抓着那人的手心,生怕他的体温冷了下去,直阳宫的凤掌门不在人前落泪,但是面对着这个人,似乎总是无法自如地控制住情绪。他看着对方沉溺于幻梦的睡脸,像是责备般地,无计可施地紧皱了眉。
以五重罩阳神功为代价,换来了云华的苏醒。所有人都认为凤尧一定疼痛割舍,权衡之下才做出如此艰难的决定,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在知晓到竟然可以以此法解救的时候,心中满溢出来迫不及待的急切欢喜,是一种多么失职的私心。没错,尽管一直以来恪守一派之掌的职责,但是在真的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也是那么卑劣地,不可免俗地,为了一己私欲,背弃了本应该坚守的义理枷锁。
「以后只想和掌门在庭云坡赏樱看雪」,那个人,向着他许下了一生留在直阳宫的承诺,凤尧终于在这句话之后彻底放下心来,既然他不会离开,又是日后直阳宫的掌门,那么自己把罩阳神功过继给他,也不算十分逾矩了。
是啊,他家的大弟子,是他亲手养育出来的,又怎么会为了外界的绚丽世界,而离开直阳宫呢。就算他的种种承诺总是被敷衍地搪塞过去,但是这一句,凤尧愿意相信,他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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