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一切却都没能安好。正德十四年,卜冬柯离开徐家的第二年,徐景维正准备动身前去镇江接李家小姐李霖的那年,宁王朱宸濠造反,直逼南直隶,历史大潮流裹挟下的百姓人人自危,平日里许多事情便都搁置下来,比如徐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的亲事。
所幸宁王叛乱很快便被人平定下来,又到一年深冬,战争过後人们纷纷讨论著平定叛乱的传奇官员王阳明,他的名字从此广为流传,至於几百年後的东乡平八郎宣称一生俯首拜阳明。不过,那都是後话了。对当时的人们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年底叛乱平息,生活得以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但,对徐家来说却并非如此。
徐景贺动身参加会试的前一个晚上,徐夫人将他叫来跟前,“景贺,冬柯的事是真的吗?”
殷城太守参与宁王叛乱,卜冬柯牵连其中,直接被收进了死牢。现在想想,卜冬柯当日必定是处在进退两难的地步,不忍连累徐家才放手离开。许久没有联系,再传来消息,竟是卜冬柯临死前想见徐景维最後一面。徐景贺苦笑了一下,“母亲既然已经得到消息,又何必找我再证实一次。”
徐夫人坐在木椅上愣了一会,徐景贺叹了口气继续道,“几年前将卜冬柯赶出家门,爹说这事是婢女发现的,我一直不信,我猜母亲得知这事的时间要早得多。他和景维的事,母亲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任秋良虽是行走江湖的豪爽巾帼,以上年纪的她此时却有些茫然的望著自己刚成亲的大儿子,卜冬柯好歹是在徐家长大的,到了现在,她也心疼的难耐,恍惚道,“你们乡试归乡後,我不让他接著参加会试,想让他赶紧定亲,就是怕他俩纠缠的时间太长,拔不出来。你问我怎麽知道的……我是做娘的,我怎麽会看不出来。”
任秋良苍老的双眼中渐渐有了泪光,“我只道他当了官前途无量,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数十年前,鬼见愁还不是鬼见愁,只是李十汛时,与当时叱吒武林的鬼脸王宏结怨。他自恃武功绝顶,号称鬼脸不是对手,称自己是“鬼见愁”。後来他们梁子越结越深,鬼脸被他打断右手从此用不了剑,鬼见愁想杀他时错手杀了他的妻儿,鬼脸从此隐退江湖。谁想到王宏竟然成了宁王叛乱的同党。他打听到卜冬柯当了武官,宁王失败,他一口咬死卜冬柯也参与此事,要一同治罪。不幸的是殷城太守也是宁王的亲信,当初他四处招揽江湖好手,名士才子,正是为了夥同宁王造反。这一连串说不清的情仇恩怨延续到现在,便是卜冬柯被下了大狱的结果。
徐景贺安慰她道,“爹年纪大了,此事莫要让爹知道,百惠说他上了折子,过些时日便能得知消息了。”
徐夫人点点头忍住哽咽,“……你答应我一件事,若救的出来便好,若是救不出来……就不要让你弟弟知道了。”
徐景维愣了一下,“万一不行,也不让他见最後一面吗?”
徐夫人的泪水蓦地从双眼中流了下来,“贺儿,你怪我吗?”
门外咚咚两声,接著响起女子温软的声音,徐大少爷的新婚妻子轻声道,“景贺,弟弟来信,人已经到了镇江。”
当徐家老少诸位凑在一起默念二少爷娟秀字迹写成的信笺时,前往镇江迎接李霖的徐景维一行人已经踏上了归途。林间小道上,徐老爷骑著高头大马走在前面,稍後一些是同样骑著马的徐景维和李霖。他们带的人不多,镖局中最好的镖师留在殷城预备保护徐景贺北上参加会试。
天色渐晚,走在前面的徐老爷咳嗽了两声,“不行啊,人老了。”
话音刚落两旁灌木中刷刷窜出许多黑衣人,几匹马受惊仰头嘶鸣,乌压压堵住他们的黑衣人敏捷的窜身上前,几道飞镖过来,徐景维护著李霖堪堪躲过。徐老爷侧头看了他们一眼,李霖功夫不错,对老人招手示意无事。这帮黑衣人不知受了谁的指示,并无废话,三十多个人一拥而上直接开打,徐家带的镖师开始还能抵挡,後来渐渐不支纷纷倒下。好在杨风镖局的人都是江湖好手,不多时黑衣人也被放倒了大半,只剩几个人和徐老爷缠斗。
徐景维功夫不到家,被两人缠住一下被打落了武器,李霖持剑帮他挡了一刀,再回首惊叫一声已被黑衣人擒住。
“放开她!”徐景维见李霖被抓心下一惊,一刀捅进一杀手腹中,在黑衣人的示意下不得不弃械投降。
徐老爷回头一看不甘心的怒喝一声,却也不得不收手任凭黑衣人压制住他,“尔等有何意图!”
剩下的几名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将他三人包围起来,“我等受人遗命,来问徐老爷是否记得当年江湖上有一鬼脸人。”
徐老爷差异的等大双眼,指著他们“你、你”的叫了几声,似是不敢相信。为首的黑衣人朝他一抱拳,“受人之托。”
几人说著扼住李霖的脖子将她从马背上拖下,年轻的小姐痛叫一声被堵住嘴。徐景维吼道,“狗娘养的,有种冲我来!”徐景维心下思索,看来这些人并非要治他们於死地,只是想侮辱他们,眼见他们对李霖拳打脚踢一番又要撕衣服,心里一痛吼道,“混账,不就是替那人泄气吗!欺负姑娘算哪里的本事,有什麽怨气通通冲我来!”
那几名黑衣人相互看了几眼,竟然真的将李霖丢在一旁朝他走来。徐景维双手黏糊糊的全是汗,心跳的如同擂鼓,嗓子吼得生疼,那些人走近了,黑压压的挡住天空,恐惧也伴随阴影一齐落下,那瞬间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人,引诱他朝虚幻的人影伸出手去,渴望被拯救。手指触摸不到实物,人影随即消失。他心里嘲笑自己一声,明明怕得要死,却要逞英雄。被按倒在地时於黑衣人围城的缝隙中焦急的瞥了李霖一眼,年轻姑娘躺在地上眼皮红肿著望向他。
心里一狠,朝她喊道,“你闭上眼睛,回过头去!”
话音刚落被一人按住後脑勺朝地上磕去,再抬起头来时徐景维已经昏昏沈沈的,只剩最後一丝理智朝李霖喊,“回过头去……别看这里……”
嘶,好痛!衣衫被扯烂,光裸的背上一阵难忍的痛楚。徐景维双手被按在地上,一个黑衣人骑坐在他腰臀上,抽出匕首在徐老爷痛彻心扉的喊声中挑开他的外裳。
“妈的,你要感谢老子对男人没兴趣。”那人扒光他的衣服,朝他背上呸了一口,抬腿将满身伤口不停抽搐的徐景维踢开。徐景维一翻身便像濒死的鱼儿般再次弹起来,背後腰臀及大腿上全是伤口,股间洞穴里还插著两根粗壮的树枝,只能如丧家犬般在地上爬动,努力调整到不会压倒伤口的位置。他想自己毕竟是个男人,在未来夫人面前不能服软,即使受再大的罪,也要保护她周全。
这样想著,身上虽然痛苦,心里竟莫名有了一丝解脱,好像从这场凌辱中抽身出来似的。恍恍惚惚的,他又想到自己活过的这二十年,花名在外,风流无度,今时才发现自己竟也是个能依靠的好男人。卜冬柯若是知道了想必会高兴吧。思索间徐景维笑了起来,压在他身上的人一愣,紧接著下手更重了。徐景维咬紧牙根忍住痛楚,眼前一花,氤氲水雾盛了满眼。无比委屈的想到,那人若是看到了,会心疼麽?
“景……景维……”李霖缩在树下双手捂住耳朵,却还是挡不住後面传来的声音,泪水流的满脸都是,眼前一片模糊,直到前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哪来的歹人!”几道飞镖从李霖头顶上划过,她茫然的抬起头,男人疼惜的擦擦她的泪水,“说了叫你别乱跑,要是我来的再晚些可怎麽办。”
男人说著拔刀冲了上去,几个黑衣人见状相互打个眼色,刷刷几声跳上大树消失在林中。李霖鼓足勇气转过头来,见徐老爷已经跌倒在地毫无生气,连忙大喊,“顾笙!”
☆、第三十五章(重逢)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塞外的戈壁滩的地平线上只剩下半张太阳的圆脸。夕阳西下,龙门客栈前一片血红余晖。清冷的客栈中零星有二三人来回走动,拨弄算盘的掌柜,擦拭桌椅的小儿,不算大的客栈中只有一个客人。
“!当”一声,客栈半掩著的大门被一夥人打开,为首的年轻人先行走进客栈,身後陆续跟进来一行人。紧跟在年轻人身後的高大男子目光落在客栈中仅有的客人身上,一行人走到窗边的位置上坐下,那男人凑到年轻人耳旁说了什麽,年轻男子抖抖身上粘著的沙土,“叫小二上菜吧。”
男人回头招呼小二,正给之前那位客人倒酒的小儿听见有人叫他便要跑过去,被客人一把抓住,道,“小二,我先来的,这般不懂规矩?到现在还不给我上菜?”
小儿面色尴尬,看看那一大群人,末尾的两人拿著收好的镖旗走进客栈,领头的年轻人扯落遮挡风沙的白布,露出一张稍显青涩的脸庞。那张脸看起来不似常年走镖的,虽然也晒成健康的蜜色,却还是透著一股秀丽文弱的气质,直直看向那客人时双眼竟似含了一丝媚色,“怎麽,卜冬柯,多年不见变得越发会刁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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