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靖三步并作两步往书房中赶,又转过脸来道:“好,后堂有一坛宫中赐的酒,赏给你了!”
若云谢了恩,又见若风跟着进来嗤道:“好个精乖的猴儿,御赐的好酒偏就赏了你!只盼你就着酒把舌头也咽了,做个锯嘴葫芦,看你以后拿什么卖乖!”
若云哈哈笑着一把揽过若风,道:“好兄弟,我在凉州可日日想着你们,这便随我去取酒,今日不醉不休!”
二人一道往后堂走去,路过花园时,若风见芭蕉上早晨新发的嫩叶没有了,奇道:“园丁好不识趣,怎么把王爷的芭蕉掐了?”
若云笑而不答,朝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取了酒来与若风坐在阶上,一杯一杯地喝着。
翌靖推开半掩的房门,只见满堂月光把一个熟悉的影子投在地上,心中狂喜,道:“长康,你怎么回来了?”
叶平转过身来,眉眼中尽是亮晶晶的笑意,“安平王爷派人查汇通商行的生意,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事关重大,长康便跑一趟把东西交到安平王爷手中”,他略顿了一顿,柔声道:“再是长康念着王爷的生辰,想着好不容易给王爷寻了个别致礼物,若托别人带来,万一磕了碰了可怎生是好……”
叶平说着便从桌上取过一个软盒,伸手欲要燃蜡。翌靖拦住他道:“月色尚好,不点灯火也看得明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先瞧我的。”他将那幅折枝石榴图递到叶平手上,笑道:“你日日念着‘愿为青藤门下走狗’,今日可遂了你的愿。”
叶平展卷一看,不由得叹道:“了不得,确是好画!”
翌靖轻笑,“‘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
叶平将那幅石榴图细细卷好藏入怀中,垂眼闷声道:“这就是天底下顶好的画,便是拿宋徽宗的鹰,又添上赵子昂的马,长康也必是不换的!”
翌靖把画拿过来放在桌上,道:“搁着就是了,左右这画不会飞了。你的是什么,拿来我瞧瞧。”
叶平把软盒打开,只见里面搁着一方田黄小砚,色润如脂,砚上精雕腾龙吐月,一鳞一爪栩栩如生。翌靖接过软盒,把砚台拿在手里缓缓摩挲,叶平笑道:“我原想着这礼物奇巧,现下与王爷的石榴图一比倒是俗了。”
翌靖取了块松墨放在砚里,道:“哪里俗了,我很喜欢。”说着在房里找了一圈,又道:“怪事,纸怎么没有了?”
“长康早知这礼物不够,又为王爷备了好纸,王爷要写什么,这便来写罢,长康替王爷磨墨”,叶平面上划过一丝得意,献宝似的从背后掏出一叠蕉叶放在桌上。
这边厢若云轻晃着杯中的酒,面上的笑里含着几分渺远,对住若风低诉:“你道咱们王爷面上瞧不出喜怒,却不知王爷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十二岁那年生辰,老太傅送了王爷一帖怀素的《小草千字文》拓片,王爷爱得跟什么似的,日日拉着小公爷学那怀素写蕉。有一日我给王爷送茶,便见他们二人站在毒日头下,脚边搁着盆水,这人写罢那人擦,一炷香的时间便涮黑了一盆清水。我愣了半日,见他二人脸都晒红了,这才想起把茶送过去。王爷提壶倒了一满杯,却是先递到小公爷嘴边,小公爷也不推辞,就着王爷的手把茶喝了。他们两人那日的笑脸,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若风轻叹道:“现下他们大了,王爷的性子愈发内敛,虽面上时时带笑,也只有见得小公爷那一刻才笑得真切。”
二人对碰一杯,皆是举目朝书房那边望去。
月色如银洒地,晓月湖澄明似镜,湖边几树芭蕉倒影入水,无风自凉。
叶平站在翌靖身边,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手执小豪,墨迹挥洒,在玉色的蕉叶上题道:“展却青罗扇,对湖照影鸿。盼得月常好,日日与君逢。”
晚风徐来,搅碎一湖月色,满架蔷薇开至倾颓,夜莺扑翅而飞,带起一庭寂凉。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中乱入的《石榴图》是明代著名才子徐渭所画,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徐渭字文长,号青藤老人,书画俱精。“愿为青藤门下走狗”一句是郑板桥说的,某人借用之。怀素的《小草千字文》也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石榴图点子来源于师太小说《石榴图》启发~
☆、第三章 潮绢湿绣遮泪眼(下)
程贵妃宫中的宫女见散了筵席天色已是不早,连忙赶着备下一应梳洗用具。等端着银盆进来房中,却见程贵妃拈着一枝月季,将花瓣一片一片揪在地上,满地落红,人却是心不在焉。宫女喊了一声:“娘娘……”程贵妃恍若未闻,只自顾自作弄着那月季。
这宫女跟着程贵妃已有数载,从未见过窍转玲珑的程贵妃这幅模样,便将银盆搁在一边,又试探着问了声:“娘娘,可要洗漱了?”
程贵妃回过神来,脸上挂着个虚渺的笑,问道:“喊我做什么?”
宫女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道:“娘娘不要吓唬奴婢……”
程贵妃把那支残破的月季搁在桌上,将手伸入银盆里缓缓洗净,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不料那茶有些烫,她“哇”一下把茶吐回杯中,将茶碗“哐当”一声撂在桌上。茶汁四溅,便有几滴打在她湖绿色的衣袖上,落下个不深不浅的黄印子。
那宫女吓破了胆,抽泣着跪在地上直磕头,口中不断告饶,程贵妃冷笑道:“哭什么?日后有的是给你哭的!”
那宫女不敢吭声,却听见门外有人唤道:“娘娘,洪公公说娘娘落在御书房中的锦囊找到了,怕您等得着急,差奴婢给您送过来。”
程贵妃“嚯”一下子站起来,几步抢到帘外接过那个半旧的锦囊,握在手里仔仔细细捏过一遍,心中大安,抬头对那宫女笑道:“你替我回洪公公,本宫受他大恩,他日必当重谢!”她边说着边褪下腰间坠着的一块玲珑小佩搁到那宫女手中,道:“这位姑姑深夜当差辛苦非常,一点心意,还望姑姑笑纳!”
那宫女跪谢恩典,笑盈盈地去了。程贵妃慢慢走进屋里,将那锦囊仔细收好坐到榻上,才发现刚才去的匆忙,自己竟连鞋也没穿。深更的薄寒透足抵心,她打了个冷战,见那宫女还跪在地上,挥手懒懒道:“不要哭了,起来打盆热水伺候本宫洗漱吧。”
……
翌日早朝,顾明告老还乡的折子一递上来,朝堂上果真又炸开了锅。卜尧铭气得脸色寡绿,手持牙笏就出了列,待到瞧见太子使的眼色时,却也退不回去了。他一时弄不清太子的意思,站了半盏茶的时间也没开口,皇帝面上好笑,问道:“卜卿有何事禀奏?”
卜尧铭心中惴惴,若这案子就此作罢,顾明浸淫朝政多年,势力不小,不把他连根拔起来日只怕不妙,况且太子的意思也是把事情闹大,拖下水的人越多越好。拿定主意,他开口道:“皇上,顾明一案若就此了结,只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现在两月已过,还有好些士子等在京中,为的就是讨个公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皇帝还没开口,大理寺少卿胡磐安却道:“卜大人此言差矣。大理寺已经查实,顾大人筹的十万两银子皆是捐到西北救灾了,与春闱无干。先前大人在朝堂上一闹,已将顾大人平白闹进狱中受了数月的罪。顾大人受了惊吓,大病一场,这才请奏还乡,卜大人纠缠不放却是为何?”
卜尧铭心知胡磐安是太子的人,他出来断自己的话头却是万万没料到的,太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可座上皇帝目光灼灼,上树容易,下来却难了。
“众士子议论纷纷,总要有个解释……”卜尧铭面色讪讪,却是再没有半点当初大闹朝堂的气势。
“若说议论,本王查这案子倒是发觉一件奇事”,翌宁出列道:“这二十万两白银乃是顾大人的十万两和信和王爷的十万两,为何灾民只念顾大人的好,却只字不提信和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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