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人丁兴旺的大宅院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时敬低垂着头,声音仿佛从黑暗的地方传出来,摇曳不定,“本来就是偏僻的地方,被烧毁一次就很难复原了。”
“真怀念啊。”
“虽然是寄人篱下,但毕竟生活了那么多年。”
“舅舅和妗母,还有那么多看着我长大的仆人。”时敬用手捂着脸,身体不停颤抖着,“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怎么会……”
“就那样死掉了?”
顾及本以为时敬在哭,可当他抬起头时,才发现那男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那男人——
在提起亲人死去的时候竟然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连看到竹笋上长出一张脸都没有害怕的顾及,看到时敬的那张脸却抽了口冷气。
“怎么这个表情啊小丈夫?”时敬笑意丝毫不减,咧开的大嘴里白牙森森,“虽然怀念那座宅院,但是那里边的人……”
“确实该死。”
相比顾及的震惊,郎中显得无动于衷,“无论该不该死,他们也都死掉了吧。”
顾及悄悄地抓住了乐乔的衣袖,进而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
“说的也是啊。”
时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那样躺平在积雪消融的潮湿石板上,没多久便发出了鼾声。
——之前明明有路为什么不下山?
乐乔用食指支起额头,朝搁放竹笋的地方抬了抬下颌。
差点都忘了还有时致的存在。
顾及恍然大悟般地抱起寄居人脸的竹笋,凑近去看,才发现那张脸上挂着水珠。
不对,是泪。
“不是这样的。”
“哥哥……”
伴随着少女的低呼,熟睡的男人突然说起梦话。
“我出生后不久,母亲罹患恶疾去世。入赘这个家的父亲为了进京谋取官职将我寄养在舅舅家里。”
“舅舅,是母亲的亲哥哥。继承了外公所有土地和财产的舅舅,有足够的能力再养一个小孩。况且这个小孩还是妹妹的孩子。”
声音和条理都很清楚,清楚得不太像是梦中呓语。然而时不时的停顿和语句间隙的鼾声却非清醒之人可以假装出来的。
顿了一下,时敬继续说道——
“年幼的我记得当时舅舅很乐意地应承下来,说什么自己家没有男丁一定会把我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照顾。父亲入赘到时家,我也确实继承了母亲家的姓氏。”
“父亲放心地走了。”
“我却陷入了长达二十年的噩梦。”
“最早是因为摔坏舅舅最喜欢的琉璃杯被毒打了一顿,后来,后来没做任何错事也会被打。可以吃的东西永远都是他们剩下的,不是舅舅妗母吃好剩下的,是那些狗吃好剩下的。”
“没有人知道我是舅舅的外甥,还以为我是从外面捡来的野孩子。”
“最可恨的不是这些。”
“远在东京都的父亲牵挂家乡的孩子,十天半月就会写信过来。但是那些信我从来没见过。”
“信被舅舅他们藏起来了。”
“父亲在信上说回来看我,都被舅舅伪造回信劝阻了。在回信上说要专心为朝廷做事,不要挂念我。”
“直到二十岁那年,我无意间听到了舅舅和妗母的话。”
“他们说父亲在京都当了大官,也终于可以回来接我去京都了。”
“舅舅说我一定会和父亲讲这些年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
“父亲不会原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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