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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洛特挑了挑眉毛。“您简直太了解我了——独吞战果,真是符合我的作风啊?”

亚瑟有些气恼:“……我那是开玩笑的!我只是想问你,那个人现在到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金发骑士漠不关心地耸了耸肩,“在我眼里可是压根不存在这样一个人的。”

亚瑟重重地啧了一声。兰斯洛特冷眼看着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可以告辞了吗,陛下?”

亚瑟烦躁地挥了挥手,甚至都没看他:“回你营地去吧。”

这件事以这个不愉快的方式收场了,之后的几天里,亚瑟再没见过兰斯洛特,也没找出那个他当初派去救援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似乎让兰斯洛特成功脱困的那一场战斗对塞维乌斯造成的损伤出乎意料的大,之后的几天里,亚瑟的进攻居然没怎么受阻挠,五天后全军都顺利地渡过了河,与之前的艰难大相径庭。既然全军都已经在河边集结完毕,亚瑟就决定开始实施他的奇袭。这个计划制定得相当周密,目标直指塞维乌斯的大本营托克忒里亚,亚瑟希望凭借它,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然而从奇袭发动的第一天,就遇上了问题。明明是“奇”袭,却连亚瑟都丝毫感觉不到它出奇的地方,似乎敌军的防守特别严密,无论他带领军队从哪个方向——他们推测决不会有敌军重兵布防的方向——进攻,都能在路上遇到强有力的反击。这导致亚瑟他们的进攻几乎没有效果,只是付出了伤亡,更辜负了全军上下对这个计划的期待。

“怎么会搞成这样?居然在我们每条进攻路线上都有守军埋伏——那个罗马将军是神吗?” 尽管他们一直没有再碰面,亚瑟这声气急败坏的抱怨,还是传到了留在营地休整的兰斯洛特耳朵里。

接下去几天亚瑟的攻击仍然处处受阻,原来的计划没法用了,只得重新评估形势,走一步看一步。就好像鱼游进了浸泡着渔网的水塘,不知道网在哪里,也不知道哪里是回到大江大河的出路,只有到了网收紧、鱼线勒进鳞片里的时候才知道大事不妙——亚瑟就是那条鱼。直到他被塞维乌斯团团围住,才明白自己落入了对方早有准备的圈套。

塞维乌斯也不知怎么获知的消息,他很清楚哪一部是亚瑟所带领的军队,单单把这一部分围了起来。他的意图很明显——亚瑟也看得很清楚——他打算实施斩首行动,所谓的“擒贼先擒王”。情景似乎和沙隆之战后有点相似,都是一群敌军围着亚瑟一个人打,然而亚瑟知道,上一次对方是毫无目的的乱砍,这一次所有的刀子都指向自己头上。他这下明白自己真是大难临头了。

关键时刻,那不满自己是“炮灰”的安德罗梅发挥了作用,他部队的强机动性最适合分割战线和包围圈,这也是亚瑟把他安排在所有部队之前的原因。在安德罗梅割开的豁口被赶上来的高汶迅速扩大,骑士团集所有合力于一点,带着军队一拥而入。

11月底,亚瑟解除了危机,带着骑士团反将塞维乌斯一军,一举将战线推到了距离托克忒里亚只余数城的地方。塞维乌斯连忙回撤,保卫自己的大本营,亚瑟他们也需要歇一歇脚,等待后面的补给线跟上,于是猛烈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这是清算旧账的好时机。不过亚瑟没想到,会是高汶来找他。他和高汶的关系从苏格兰战争结束以后就变得非常微妙,似乎是亚瑟因为一些不愉快而疏远对方,也似乎是高汶出于某些原因识趣的退让。此时高汶出现在亚瑟面前,还带来了一个熟悉的人。

亚瑟看到那人时睁大了眼睛:“这不是——”

“是的,陛下,他曾经下属于您派去‘营救’兰斯洛特的那名将领,而现在是我的俘虏。”高汶用一种谦恭得体、然而又冷淡的态度说。

“为什么是俘虏?”亚瑟说着视线下移到那个人脸上,那人仿佛被他眼里的金色刺了一下似的,别开了脸。

高汶说:“据他交代,是他与塞维乌斯里应外合,杀了长官变节,又交出了您奇袭行动的全盘计划。因此塞维乌斯才会对您的行动了如指掌,给您造成诸多困难。”

亚瑟愣了愣,然后脱口而出:“那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听说了您屡次受阻后,怀疑之前那个‘救援者’出了问题,拜托我搜查他的下落。而我发现他的军队在到了北方塞维乌斯控制地域以后出现了变动,加赫里斯告诉我,那个指挥官之前一直和他保持一定频率的联系——我想那大概是不同于给您的战报的秘密联系——但在某一天之后突然中断了。结合兰斯洛特的话,我推测是有人变节,最后就是呈现在您眼前的这个结果了。”高汶略略颔首道。

亚瑟想起之前自己和兰斯洛特的争吵,不禁在心里朝当时的自己骂了句猪脑子——当时但凡自己多问一句,就不会有后来的被阻挠、被围困、最后还是被高汶查出真相这一件件事情了。可是当时自己只是不悦于有人挑战了自己的权威——该死的我当时在想什么,他懊恼地想——当国王当出毛病了吗!

高汶好像看透了他内心在想什么一样,偏偏选在他的自我批评进行得最猛烈的时候打断他:“陛下,该怎么处置他呢?”

亚瑟咬了咬牙。“叛‖国罪,处死。辛苦你了高汶。”匆匆吩咐完,他转身就直奔兰斯洛特的营地。

兰斯洛特看见他风风火火地赶来似乎也不是很惊讶,亚瑟估计高汶在之前早就和他通过气了。这不禁让他心里的懊恼再次翻起了一个浪头,这种他们俩笑看自己作死的感觉实在是……

到了近前,金发骑士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问安,亚瑟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开口:“兰斯洛特,我来通知你准备接替安德罗梅的工作。未来两天内他将陆续带领部队进入休整区域,他留下的空隙由你补上,进攻和防守的任务同样。”

“是。”兰斯洛特说。

“……”亚瑟酝酿了一会儿,找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切入点,只得承认道:“……还有道歉。我之前说那样的话,实在是……对不起。”

兰斯洛特抬眼看向他,亚瑟略带愧疚的神情映入他的眼帘。国王陛下知道他搞错了,低声下气地来和自己道歉了,自己要做的选择似乎只是原谅不原谅而已。只是这选择有意义吗?他是国王自己是骑士,他肯来屈尊道歉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再抓着国王的一点小错不放就是不识抬举了。兰斯洛特仿佛事不关己地想。

症结——根本就不在这里啊。他能感觉到,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渗透进了他和亚瑟之间的空气,一点点瓦解着他们的联系。

亚瑟等着兰斯洛特的回答,却只听见他问:“陛下,拉瓦纳将军是梅林的学生吗?”这是前几天与高汶谈话时,兰斯洛特刚刚得知的消息。

亚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是啊,怎么了吗?”

兰斯洛特礼貌性地点头,表示感谢,同时扬起了嘴角。他总算串起了这前前后后的来龙去脉——拉瓦纳的黑袍,他的旗舰安布罗修号,他口中那个对兰斯洛特的秘密知之甚详的“某人”——他是梅林的传声筒啊。而梅林的意见,在任何时候,对亚瑟都是至关重要的。

简直是可笑,他想。他几年前就向亚瑟效忠,发誓把这个人当做自己永世追随的对象,打定了主意要在沙场上、殿堂上为他献出全部的感情与忠诚。可是亚瑟身边却始终有个人在千方百计地让他相信,自己会为了一些自己都不承认的东西而置他于死地。

这还不是让他觉得最无法忍受的。最无法忍受的是,亚瑟居然真的来问他这些事情。先是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然后是身负重伤仍然放不下心的执着。

这简直是——简直是——

兰斯洛特气得想放声大笑。

他应该发现的,他和亚瑟是不一样的人。亚瑟他能在不需要的时候断然抛弃骑士信条,亚瑟觉得所谓的“独吞功劳”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自己却在为这些事而烦恼伤神,觉得他居然不理解自己的原则是一件莫大的憾事。其实只要明白亚瑟是王,他是骑士,所有的烦恼就都能消失了。

——王凭什么要去理解骑士,王凭什么要对骑士无条件地信任,王凭什么要有和骑士一样的原则?那是人们对爱人的期望,还往往是奢求。

——而王与骑士之间,终究相隔着天堑。

于是兰斯洛特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您为什么要道歉呢?您永远不用向我道歉啊。我是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而责怪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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