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爷却是不安的。
礼遇,疏离,这绝不是他想要的亲人相见的场景。
他的长子,也是他一生唯一关爱着的儿子棘眄岳,即便是现在自称为越滕,即便是做了南钊的王妃,也依然是他靖王府的世子。可他的岳儿不愿意回去,他的岳儿竟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留在深宫之中帝王身侧的。
他还该说些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他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和儿子终于可以团圆了,而那人想要知道的却只是祁洛的死而已。
靖王爷找了十几年的儿子,好不容易见到了。
人家却只是想要扒开他的心,看看里面的伤口是何等形状。
而靖王爷还是为越滕讲着,毕竟是儿子唯一的要求。于是他从初识讲到相爱,从两人的小摩擦讲到祁洛负气吞下续缘丹,从上午讲到几近黄昏,一直讲到老泪滂沱。于是他没有看到对面的人已经按住胸口脸色苍白。
直到宫中的侍者寻来,靖王爷才发现越滕几乎站不住身子。
只可惜他没有想到这会是父子最后一次的会面,越滕从很小就逃出来一直没有长在老王爷的身边,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曾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剑客,他只是想着,能够留在皇宫里做妃子的男人大多柔弱,更何况眼前一身雪缎白衣的儿子,看起来也只是个儒生。
祁洛的事情,越滕倒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这一次听到了故事的后续免不了心中的伤怀。
当年的青风剑,虽说是少年气盛,但在江湖传言中也有不少的佳话,却不想那本该是风流天下的人其实是真的英年早逝。越滕此时有多么希望祁洛此时是真的像传说所言,带着爱人退隐江湖,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可惜一切都只是空谈。
那一年祁洛是为何放弃了红颜知己听月小姐选择来到靖王府上,越滕已是不得而知。
听闻当时老皇帝还在世,作为皇子的靖王爷面对的压力确实要比现在多得多,可世族之中养男宠的风俗早已是司空见惯,祁洛虽不是北泽人,但毕竟也是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的,两个人该不会有真么大的矛盾才对,那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才让父亲认为父王再纳姬妾是对他厌烦了呢?
越滕攥紧了拳头却又不得不放开。
靖王爷是当局者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更何况他早已深陷南钊的宫室,又是这副破败的身子,怕是再难看到真相了。
越滕回到宫中就已经是掌灯十分,以往这个时候他和章怀景琰已经是在用晚膳了。
果不其然。越滕一进门就看到皇帝陛下冷着一张脸。
吩咐了丫鬟小厮去布晚膳,转脸对着越滕还是一脸的嗔怪。
“朕是答应过等孩子出生就放你自由,不过这日子毕竟还没到,你不要给朕得寸进尺。”
话,是说得很重了,可章怀景琰虽说是冷着脸,却是连站都没有罚那人的。
危险期刚过去,他就感觉身边的人虚弱了两分,夜里睡的也不甚安稳。南钊的御医们是没有遇见过续缘丹这种状况的,但毕竟也知道男子怀胎终究是逆天,任何时候都尽量是谨慎为好。好在皇帝也算是有心人,这段日子过得倒算是安稳。
皇帝的苛责越滕也就习惯一耳进一耳出,也不管那人是不是真生气,最多自己软下性子来认个错也就不妨事了,所以他也只是抿了口茶水,算不得解释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去向。
“原本只是想要出去透透气,不想遇到一位故人,就多聊了几句。”
章怀景琰忍住想要掀桌的冲动却不自觉腹议,“出去透透气你用得着乔装,出去透透气你至于想办法把影卫都想办法甩掉,你带着朕的儿子出去一人私会还一直会到天黑?为夫是不是该好好管教你一下。”
可是越滕又开口道,“陆裴清在北泽还有一个儿子,唤作棘眄峰。”
这下子章怀景琰倒是稍微愣了一下,“棘眄峰?陆裴清的儿子是北泽皇族?”
“是。”越滕点点头,“听闻是靖王府上的二公子。”
北泽的靖王爷当年文治武功都为人称颂的人物,可是等到世子出生之后却突然间放弃皇位继承。不过……靖王爷家的二公子啊,章怀景琰不由得轻叹,早听派往北泽的细作讲起,他也只是觉得吃惊,靖王的长子一出生就顶着世子的封号,如今失踪十几年了,靖王依旧不肯册封膝下余下的三子。也不知那英年早逝的靖王妃是何等人物。
“陆裴清若是没有死,在北泽过得倒也不错。”
“可惜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无奈靖王爷不过是拿他做替身罢了。”
章怀景琰心下感慨,不过还为着一件小事置气的皇帝还是冷哼一声,“你倒是打听的清楚,有这能耐不如将来朕把你送到北泽当一两年的细作好了,反正你也不肯给朕老老实实呆在宫里。”
“陛下既然说是放我自由便是去向不顾,而今又要说什么细作算不算是出尔反尔?”
“你也曾跟朕说过,打天下的是枭雄坐天下的是小人。跟何况以你的性子,在北疆这些年来一定没少往北泽跑,朕还没有治你的通敌叛国呢。”
通敌叛国?越滕心里冷笑,他堂堂北泽靖王世子却在这里抵挡着北泽的来袭,还真算得上是……
“末将本是江湖人士居无定所,本就无所谓家国天下,当年也是为了送陛下回京才来到南钊。在南钊这些年岁虽不能说是劳苦功高但也算得上是问心无愧了,微臣倒想问陛下一句,且不论这莫须有的罪名,敢问末将这通敌叛国,通的是哪个敌?卖的又是谁的国?”
章怀景琰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又因为越滕私自出宫的事情放不下脸来说半句软话,最终也只是拂袖而去,连晚膳都不用了。这时端着饭菜的丫鬟才于次而入,可惜扑鼻而来的香味根本无法让人食指大动,反而是转过身去去干呕连连。
只可惜越滕上午便出去了,深陷在祁洛的故事里心下凄然,自然是吃不下的,如今到了晚膳的时间,他也是吐不出什么来。却是倒了胃口,命人撤了饭菜直接倒在榻上,连晚间的汤药都没有用。
越滕只是感慨着,幸好那人已经走了,没有看到自己狼狈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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