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爱华也不忍心。
杨壹的班主任有一天早上给她打电话,说杨壹在学校肚子疼让她去接,她到学校才知道,杨壹初次来月事,裤子上全都是褐红色的血迹。杨壹浑身冰凉,看到她就抱住说,妈妈肚子好疼。崔爱华赶紧把她接回去,装了暖水袋又煮了红糖水,一口一口喂到女儿嘴巴里。杨壹昏昏沉沉对她笑,很骄傲地说,妈妈我是我们班上第二个来月经的。崔爱华亲吻她的额头,心里都是愧疚。
崔爱华脑袋冷静下来,杨壹裤子上的血像是一记闷棍打在她心上。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居然想要撇下女儿去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杨壹和她体质一样,来月事就肚子疼,她当年疼起来在床上打滚抽筋,后来是生了孩子之后才有所改善。崔爱华自己深有体会,她不能对杨壹的身体坐视不理,况且这种事情男人是照料不来的。
崔爱华咬牙删掉了少年宫领导的电话,下决心把这件事缓一缓,暂时不要想了。然后她打电话给杨学海,请他回家吃饭。杨学海接电话的时候和李孜在拂霖寺,他随口应了一句就挂了电话,小心翼翼搀扶着李孜一节节登山梯。
秋高气爽,晴空明阔。他们沿着竹林道往上走,一路都是青黄不接的竹叶,层次丰富,颜色清新。
李孜的耳边捕捉到鸟鸣和虫语,他心情很好似的,特地叫郭绥买了高香和金箔,整整一箱。他是生意人,典型的迷信思想,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信。推拿馆里的题词裱框下面,专门设了一个财神的小贡位,李孜每天早上开店亲自点三支香给财神爷,保佑日进斗金,财运旺盛。
五十来级石梯爬得李孜已经气喘吁吁,扶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儿来。
杨学海开他的玩笑:“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回头咱们多练练。”
李孜抬手拧他那张坏嘴:“佛祖菩萨都在,说话注意点。”
杨学海刚刚接了崔爱华的电话已经听出些苗头来。他心里高兴,佛祖神通慈悲,他脚跟还没踏进佛门呢,老婆就回来了,这不是好预兆么?看来今天是来对了。他大马金刀喜滋滋地进了大殿,在大佛面前磕了三个头,默念天上神仙保佑我接下来半年工作顺利,家庭和睦。
李孜站在后头把他这几句嘀咕听得一清二楚。他面上淡淡的,心里隐隐有些厌恶。
杨学海拉他来拜这趟菩萨无非是想暗示不会抛弃妻子。在李孜看来他这么做太看得起自己,李孜心安理得,他一不承担责任,二不担心未来,享受的就是个新鲜热乎劲儿,杨学海要是离婚了他还不乐意呢。李孜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的道理,他从不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杨学海既要糟糠妻又要露水情,自己又不是什么能耐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李孜冷笑着转身就出去了。他烧了香,亲自插到铜鼎中央,高香冲天,他闻着那香灰味儿,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世俗气,在这空荡的寺院里配合着初秋桂花的馥郁,恰到好处,清醒精神。他打发了郭绥去买香灰水,郭绥拎着一塑料袋的矿泉水回来,上头还贴着佛寺的标签。
杨学海正从大殿出来:“那玩意儿不能喝,脏的要命。”
李孜打开了就喝:“怎么不能喝?喝了好几年了,每年都买,喝了好的。”
杨学海拿过那瓶子来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他就往嘴巴里灌了一口,喝不出什么区别,还是还了回去:“我看还是算了,你想想喝了那么多灰进去能好吗?不知道人家弄的干不干净,下回又拉肚子。老是这么瘦,我看就是喝这种东西喝的,都快成神仙了。”
李孜立刻变了脸,严厉斥骂:“会不会说话?”
杨学海登时闭上嘴巴讪笑。
李孜赶紧东南西北各拜三拜,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杨学海看他那样子忍俊不禁。李孜有时候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古板,一股子酸腐气,杨学海以前没注意过这一点,他像是发现了新鲜玩意儿,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佛堂里正准备上诵课,一队和尚从他们旁边走过,他们穿着土褐色的长褂,一个个脑袋剃得光溜,徒留着顶心淡青色的发根。室内放起柔和的佛乐,调子很平,每一句几乎都是一个调子相同的歌词,和尚们诵唱起来,合音严正敦肃,余音飘出佛堂外来,显得缥缈玄妙。
李孜让杨学海陪着在桂花树下稍微坐了一会儿,他头靠在杨学海肩膀上,闭眼养神。梵唱听着让人犯困,他发出微微的鼾声。杨学海握着他的手,心里很安静:“偶尔来一次这种地方也挺好。”
李孜轻轻点头:“我要是以后不做生意了,就到庙里当个和尚。”
杨学海看着投落在地上的竹影,都是笔直细瘦的竹竿、纷纷的纤长叶子,就像有大大小小万千个李孜的轮廓在他眼前,每一个既是相异的,又是同一的。每一个都映出杨学海心里的浩繁星辰和大千世界。
“和尚有什么好,戒荤戒色,你受得了哪个?”
“那时候还要什么荤色,人都老了,清静活着就好。”
“你不行,你天生爱热闹。”
“我没家没累,死前积点福还不行?”
“人都要死了积福干什么?”
“给下辈子积福。”
“还有下辈子?”
“说不好,没准真的没完没了。”
李孜睁开眼睛来。杨学海觉得他虽然是个瞎子,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仿佛是真的能看见什么。他不是仅仅做一个睁开眼睛的动作,对他来说这个动作的意义比健全人要更重,这是他迎接这个世界的方式,他睁开眼睛,就代表他在这个世界,他承认自己在这个世界,承认自己的残疾。
两人站起来决定往回走,身后的梵唱越来越远。杨学海晚上答应了崔爱华要回家吃饭,他本来想和李孜说,却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李孜上车的时候,弯下腰来钻进车厢,他单薄的背脊一缩,像是整个人都要缩没了似的,往那昏暗的车厢里一探就进去了。杨学海站在原地看,他脑袋里一点崔爱华的影子都想不起来。
连郭绥都看出些门道来,他不敢问李孜,和杨学海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慌忙躲开了。
李孜错过了这个眼神,他窝在车里讲电话,是他爸打来的——
“还好,今天去拜菩萨……小郭跟着呢……好,你们定就好了,定好日子我回去就是了……不用那么好吧?大伯现在不就是在那里,一年要三千多块钱……小郭跟我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行行行那你们定,讲好钱是我出啊,你们不要操心……好……好好好,我知道……嗯……挂了。”
郭绥听他挂了电话,说:“老板,上次舅爷要我给他买的东西我已经寄回去了,你有空问问他收到没有?”李孜的父亲从辈分上来算应该是他的舅爷,当然也不是嫡系的,认真考据就远了。
李孜问:“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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