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你做得很好。”杨笑澜拍拍肖樯的肩膀以示鼓励,又看向年轻女子道:“公主,受惊了。”
半分没有受惊样子的年轻女子冷然道:“你这是杀人灭口么?我可不承你的情!”袖中银光一现向杨笑澜袭去,竟还藏着一柄匕首。
杨笑澜这才知晓,初见躺在地上的汉子是伤在何物上,侧头避开之余只觉得这年轻女子的步伐招式看起来实在似曾相识,灵光一现,叫道:“陈子衿,住手!”
年轻女子被叫出了名字大为震惊,分神之余,被杨笑澜反手钳住了手臂半抱在身前,挣脱不得,触到青铜面具的一片冰凉,这才稍许露出了一星半点的惊讶和慌乱。
此女正是被柳皇后敬言在隋军攻入之际,推搡逃出陈宫被肖樯撞见又被杨笑澜放走,杨笑澜一直在留心找寻的师侄陈子衿。那日在陈宫中,陈子衿只觉这阿修罗王面具里的眼睛有些眼熟,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很是相似,只是记忆中那个男孩的眼神温和中带着三分怯懦,而阿修罗王的眼神则是温和中带着三分神气。被对方叫出了名字的当口,她就在想,这两人莫不是真是同一个人?她只知那个男孩身出将门由母亲带大,可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隋朝的驸马。想到眼前这个与她算有着国仇家恨的敌人有可能就是少年时期就已相识的朋友,陈子衿的神情柔和却又复杂了起来。
原以为生于禁宫长于禁宫又因身怀异能被视为怪物的公主怎么也该是个惊弓之鸟有着几分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如今一见,倒像个大雕,浮雕,千年难化的冰川,冥顽不灵碰鸡蛋的石头,不知何为惧怕不知何为羞涩不知为何感恩。冼朝还说她可怜。杨笑澜歪了歪嘴,她才比较可怜,两次救人,一次被威胁一次被刺杀,她俨然就是那被狗咬的吕洞宾。
两人思绪万千之际,肖樯认出了陈子衿,道:“将军,这女人,不是就城破那日给属下抓住的宫人么。身为陈公主为何还要逃出宫去?将军,谨防有诈。若真是公主,那我们也算是一件大功。”
大功?杨笑澜想起,这个年头亡国的王公贵族是统统要被押解进京以充宫奴的。这个女人虽然脾气不好,可却是冼朝托付的,她们又有同门之谊,她怎好将才出虎穴的她又送到狼窝去。笑笑道:“还真是那个宫人,不过嘛,看她这样子、身段、谈吐、气度,半点没有公主的样子,倒是像个野丫头。”
“你!”陈子衿正缅怀着旧情,没想到这可能是她心心念念的故人一出口就诋毁她,心下着恼,冷冷地回应道:“我乃宣帝与柳皇后的亲生女儿,当今皇帝的皇妹,自然是公主。”
杨笑澜白她一眼,暗骂一声“笨女人!”,夺了陈子衿的匕首放入自己的囊中,才放开她,故作不以为然的说道:“陈叔宝已经不再是皇帝,他已经降了,陈国已经亡了,我们大隋的皇帝才是天下的皇帝。人人都可说自己是陈宣帝和柳皇后的女儿,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废话少说,我们先离了这里再说。”
陈子衿只瞪着她一动不动。
杨笑澜苦笑道:“你又闹什么脾气,万一林子的野兽闻着血腥气出来觅食如何是好?我可打不过那些虎爪子狼爪子的,说不定还有野猪出没,壮志未酬就要身葬兽腹,哀哉哀哉。”使了个眼色,让肖樯先去牵马。自己伸出去拉陈子衿。
陈子衿还是不动,一会儿,才咬着嘴唇道:“脚,我的脚……”
杨笑澜俯□子一看,不得了,穿在皮屐的一只左脚不知被什么划拉开了,鲜血将罗袜染成了红色。“呀,若是血干了,这袜子就难脱了。”蹲下了身子,让陈子衿抬起了脚,摘去了左脚的皮屐,道:“这玩意儿咯吱咯吱又硬邦邦的,能走路么。”因为一部分的血已经凝固的关系,使得罗袜粘着在脚上,需要用力撕才能脱下。
一只脚被陌生的男子握着,陈子衿有些窘又有些疼,缩了缩脚,但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杨笑澜又笑笑道:“疼可以叫的嘛,叫出来会没那么疼。药膏十三背着,等下才能敷药。你重不重,我背你过去。”
百般无奈下,陈子衿才爬上了杨笑澜的背。阿修罗王的背脊和记忆中的孩童比起来更单薄了一些。陈子衿只将她当成了古人,说出了伤人的原委:“从宫里出来,天下之大,我不知该去哪里,浑浑噩噩到了此间,怎知路上遇了两个歹人,这才伤了他们性命……”
“那些人作恶,死有余辜,不用惋惜。”
“子衿也伤了人,他们要寻仇,我死了便是,你又何必出手。”陈子衿不知他为何出面相救,就像当日在宫中放走了自己一样,出言相询道。
杨笑澜哈哈一笑,道:“这个问题一般书里都是这么回答的,行侠仗义是我辈中人应做之事,何足挂齿何足挂齿。陈子衿你记住,你杀人那是正当防卫,你要保护自己,所以只能那么做,否则便是你死,你死了,对得起放你出宫的人么!”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你是……”
“是什么?”杨笑澜想了想说道:“因为,我是半仙。”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了……
☆、第六十六回 揭破
从十三的背上取出背囊,先用清水洗净了陈子衿脚上的血迹,上了药,再用绷带妥帖的包好,这一切还都是在军营里学会的。 “到了前面镇上再给你买鞋子穿,现在先请将就一下。”能见到这初见就冰冷冷的女子稍有些忸怩的样子,杨笑澜心中大悦,看不见的脸上笑眯眯,笑眯眯的。
陈子衿虽看不到她的喜怒,但是却能从声音听出个大概,白了杨笑澜一眼,不晓得这个人为何如此开心,难道真的是他?他也如她一般为了这一场重逢而喜悦?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双云纹履,道:“不必劳烦,有备着鞋履呢。”
杨笑澜不管陈子衿是否愿意,接过手来一看,还是一双由八种颜色的丝线织成各种花纹和云纹的履,做工精巧令人赞叹。杨坚生性节俭,对于大臣妻女皆是同样要求,故而,在隋宫里断断是见不到如此精致之物的,赞道:“这鞋很是好看,早好穿上了。”
陈子衿抚了抚鞋面,说道:“原是母亲在我梳髻之日备下让我出嫁时穿的,岂知一拖至今,仍没有机会穿上它。我视若珍宝,若不是没有选择,如今穿它,实非所愿。”
杨笑澜装作没有听到那句一拖至今,只道:“既如此爱惜,等买了新的,再换下不迟。”
肖樯小心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听着两人的谈话,只听到那句“一拖至今”,一双眼睛更在陈子衿身上扫了几巡。他今年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时,就等着战事一了拿了钱回乡娶妻。到了军营之后,也没见过多少貌美的女子,更没见过这样肌肤吹弹可破又冷若冰霜的。那一日在宫中将陈子衿一把抓住,她身上的女人味就让他不自觉有了冲动,如今又听说这女人还没有嫁人有些疑惑又觉得诱人。不管对方是不是公主,到底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如果能搞上皇帝身边的女人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当日在陈宫里,他就有这样的想法,却为杨笑澜所阻还被打了一巴掌,后又听到其他部的兄弟说起怎么搞上那些宫里的女人,自是羡慕不已。如今能在道左相逢,他不免又起了心思。道:“杨将军,天色不早,我们是否早些赶路,否则错过了时辰,可是要露宿荒郊的。”
“你……姓杨?”陈子衿听得那声杨将军,忍不住出言相询道。
杨笑澜笑笑,让陈子衿安坐在马上,又摸了摸十三安抚,直到上了马,奔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姓杨。”
这是陈子衿头一回骑在马上,因与杨笑澜靠得极近觉得有些不自然,又因这不自然减弱了害怕。
自她记事以来,鲜有与人亲近的记忆,她只记得除了母亲、师傅和师妹,每一个同她说话的人不是站得远远的怕与她对视,便是怒目相对充满因恐惧而来的鄙夷,关心她的师傅与师妹难得出现一次,母亲的注意力则分散在各种事情上,实在无暇顾及她。她也从起初的委屈不解到之后的习以为常,自从救了亲兄长又险遭杀生之祸后就一直是现在这样冷冷冰冰的样子。
身后这个人,若不是童年那个记忆中的人,她实在想不出理由为何会对她这样客气和善,而这人偏也姓杨。犹豫好一会儿,陈子衿问道:“杨宁……你,你是杨宁吗……”
她的声音轻若细蚊,身后策马控缰心情大好的杨笑澜听见这个名字,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这个名字,被陈子衿叫出来实属非常。如果说,她是因为冼朝的关系知道陈子衿,那么陈子衿晓得她,也是因为冼朝么?可若是冼朝告知的,那也该会称她为笑澜才是。
杨宁这个名字,每次被人叫起,杨笑澜总会有一种被人揭破的感觉。假冒杨宁的身份,这些年她不说不代表她不记得,或是就此把自己当做了真正的杨宁。可能比起被识破女扮男装,她更怕自己并不是杨素亲弟的事情被别人知晓。
潜意识里杨笑澜觉得,如今她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来自于杨宁这个身份,也就是说,她一直都在盗用本该是杨宁的东西:身份、地位、亲情还有婚姻。因心里总有着身份的这根刺,使得她无论对着谁都无法倾心相交、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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