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妃知她不欲再谈,一笑之余转了话题问起冼朝来。世俗所见,一般女子听闻受人眷爱,自当展颜,只是这陈子衿眉宇间没有半分喜色,像是在听一件完全与己无关之事。而以她从蜀王处听来的关于汉王的消息,那个自小就得顾圣恩的杨谅对着子衿,倒是有三分真情。只是,郎有情,妾无意。这子衿,满心满意里都是那温润的杨家四郎。这更添了几分她对笑澜的好奇。
她却不知,那杨笑澜一路无惊无险地正临近大兴。
越近都城,杨笑澜的心情越是复杂。此时的她,依旧是一席男装,幕篱遮头裹身,倒也是难辨雌雄顺利通关。
可脱下了面具,并不代表脱下了面具所带给她的身份和宿命。
石室中与从启的谈话,将她由来已久的命运铺陈。她的命运,已不仅仅关乎虚无的救世之责,更关系到巫神祭司一族血脉的延续。巫神赐予从启的福佑,使得现下的自己不光是佛门的护法,也是巫神的护法,这佛门的使命与巫神的使命,还是冲突着的。
当她自从启的话语里听出她与独孤皇后有着这般宿世情份时,心情是十分复杂的。有着对两人不伦之恋的释怀,有着今世无法圆其旧梦的怅然,那日皇后掌掴她,手上的鲜血融进青铜面具里,而她却又对她说出了那个千年前就已存在的期盼,想要一个和她的女儿。尽管她不曾想过为人母,但是她能想象的出从文失去孩子时的那种伤痛。那个孩子的出生,本不是为的子嗣、种族的繁衍,而是王与祭司爱的延续,是从启与从文爱的结晶。可今生今世,以两人的身份和地位,终究是无法实现的。
这不由得使她想到自己与公主、子衿、冼朝,公主最先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站在她面前的,她有过宇文娥英这个女儿,之后还会再想要一个么?她记得她曾经问起过公主,公主说,唯有她是她想嫁之人。
即便她难以想象子衿和冼朝会有想要孩子的样子,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能够剥夺她们为人母亲的权利。与她一起,恐难如愿。她非但无法给予她们母亲的身份,连一份完完整整的爱情也无法给予。
在她曾经生活的年代里,一对一,天经地义,在她现在生活的年代里,一对多,亦是天经地义。
婚姻,本就与爱情无关。
婚姻,不过是两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将权力、资产有效地进行重组以期获得更大的收益。
互利互惠的婚姻关系中,如果有幸遇上一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谓之福气,夫妇琴瑟和鸣是为美谈,但这并不意味着为人夫者只守着一个女人,他尽可以纳妾狎婢,若是遇不上良人,那为人妻者有的就是一个正妻的地位和头衔,家族在,地位无可撼动。若她是一个男子,想必会少了眼前的痛苦,心安理得享受着这天赐的天经地义,极尽温柔。只是,她是一名女子,懂得女子爱惜女子使得她赢得了几位女子的心,但同样的,这一份懂得也在拷问着她的心。
身为男子的从启都可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缘何她这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子却这样三心二意。
行前,她颇有些为难地看着冼朝,两人刚发生了这样至为亲密的关系,她还没来得及安抚就要交待不清地离开。冼朝却收敛了以往的骄纵对她说,她明白她不想说必然有她的理由,为人妻者,只消支持就好。子衿亦是这样的态度,只让她,小心行事,切勿冲动。
小心。似是每次出征、远行前,师姐、公主都会关照她的话,除了小心,她们对她再没有别的要求。
这几年,皇后从凌厉戏弄变得亲和,公主从分寸隐忍变得从容帮衬,冼朝少了刁蛮多了懂事,子衿不再冷漠,大家都在改变,唯独她没有。
她一贯享受她们的纵容,她们对她无法割舍的爱。
那么她呢?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包容下那么多个人,那么多份爱么?
她们对她的包容,除了历经弥久的感情之外,也有她们根深蒂固的出嫁从夫的观念在,无论如何,名义上她都是她们的夫。而她和她们的感情,也不是在简单的恋爱成亲的模式下生成的,天真的懵懂,刻意的逃避,一次次的荣辱与共,直到她必须承认,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直到已然无法割弃。每一个人,都是她生命中尤不可分的一个部分,她们就像她的手,她的脚,她的眼睛,她的耳朵,每一部分都无可缺损。
少了,不会死,但是从此不再完整,有一个专门的说法叫作——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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