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风云的中心,未来的天子晋王杨广与杨笑澜此时正在大兴,一日在宫中遇上了已然成为杨坚女人的陈宣华。这个好眉好貌妩媚多情的女子,还这样年轻,花一般的岁月却伴在日益年迈的杨坚身边,杨广不禁深深为之惋惜。如若不是杨谅先一步将她的画像呈于杨坚,他是会向他父亲讨要的,他欢喜她娇嫩的肌肤里透着的生机和妩媚,他喜欢她的聪明和调皮,还有她骨子里流淌着的江南皇族的血统,那是完全迥异于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些女人的。以他的地位,年轻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有身份的女人自也不乏,他的王妃萧美娘自是婉约的美丽,美女于他已如过眼云烟。但是初见陈宣华的那一刹那,他却为她的镇定鲜活所惊艳,陈宫中屏风后乍露一角的嫣红金丝裙边至今犹可记得,每每想来,总觉动人。然而她时不时流露出的狡黠和不甘又让他觉得这个女人不会轻易地臣服于他,归顺于他,这种感受实在是刺激又富于挑战。
陈宣华在这皇宫里,也算是风生水起,她在独孤皇后的面前,显得十分恭顺有礼,故而独孤皇后明知杨坚喜欢她的乖巧,亦是眼开眼闭由得她去。她显是还记得这位对她颇有兴趣的晋王,比起杨坚,晋王实在是年轻太多,也有趣太多,丝毫没有杨坚身上那股子的老人气味。
陈宣华虽是个有封号的公主,但并不比陈子衿在宫中的待遇要好多少,陈宣帝子女众多,他才搞不清楚哪个是哪个,而陈宣华自幼在皇宫中见识了各种趋炎附势,自然杨广的野心也落入她的眼中。正所谓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杨广对她的兴趣使得她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
她听过尉迟敏儿语带仰慕地谈起阿修罗王,见过阿修罗王与陈子衿之间任性的交往,也听过尉迟敏儿抱怨阿修罗王对她的无视和对皇后的暧昧,甚至尉迟敏儿蓄意勾引杨坚也是在她有意无心的指点下。她早早在宫中就学会那世故的一套,懂得分辨人的私欲贪求,可天生疑心的她却对乍见她未起丝毫窥觊之心的杨笑澜存有一点信任。可笑的是,这一点信任确是基于她对杨笑澜的轻视。
她能看出许多人的许多想法,权、钱、色,但这一些寻常人苦苦追求的倒是不曾在杨笑澜身上得见。在她的记忆中,那个传闻神勇看起来孱弱的阿修罗王似是长期陷入某种难以解脱的困境中,以至于成日里不知在犹豫些什么。这对于从小被教导事事当以目的为先的陈宣华来说,极为罕见且不屑。加上彼时暂居掖庭,不时听汉王杨谅夹枪带棒地提及,她又自多人之口隆隆统统听说了些关于两人各自的作风来,觉得杨谅阴险卑鄙之余难免下意识里将杨谅嫉恨的杨笑澜就记做了与杨谅全然不同的好人,在陈宣华的心里不懂得逢迎的好人等同于愚人。
跟在杨坚身边算不得长,她却也知道独孤皇后对于杨坚的影响力有多大,也明里暗里觉得独孤皇后与杨坚对于那个不那么拘小节又有些缺心眼的太子并不见得十分满意,皇家么,有兄弟就意味着有竞争,没坐上皇位前,凡事皆有可能。那身在杨坚身边颇受宠爱的自己,自然也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夹着些私情的合计总不会错。两人在宫里头一个照面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出对方有一分结交的意思,奈何宫中眼线甚多不便交谈,杨广只留了句话说,他日有需要之处可通过笑澜找他帮忙。他觉着陈宣华是陈子衿的妹妹,与杨笑澜算是旧相识,且杨笑澜为人仗义带有几分傻气,杨广笃定若是他日陈宣华真碰上什么麻烦需要解决,杨笑澜绝不会推脱。陈宣华对于这一结果也很是满意,既然杨广信任杨笑澜,倘若他真的要谋划些什么,势必也会仰仗杨笑澜。
人不在,却始终被人惦记着,编排着,尚在西蜀的杨笑澜自该猛打几个喷嚏。
杨广在京中不便久留,归期在即,他去独孤皇后处接萧美娘,遇上了杨丽华。他也听说了杨笑澜误入迷雾森林的久病不愈的消息,顺势安慰了杨丽华几句。提到笑澜,他自是赞不绝口,又为许久不见而深感惋惜,还顺嘴为着笑澜向独孤皇后求了情。迥异于杨勇的不屑和时不时流露出对杨笑澜的不满,杨广表现出的亲和友善,独孤皇后记在了心上。
深秋时分,谪官西去的杨笑澜终回到了大兴。要说气候,自是蜀地宜人,地势虽略有险恶,但物产至为丰富,相较于蜀地的湿润大兴还是干燥了些许。当杨坚问起蜀地的好蜀地的富蜀地的曼妙时,杨笑澜是怀着十二万地真心感激陛下能赦免她的过错,她时时刻刻都在念想着回到京城的这一刻,进仁寿宫时更是欣喜发现宫门外有鹿群出没,世人皆知鹿之胆小,而侍卫之威风却没有使它们逃跑,足见陛下上承天命,更是佛光普照,所在皆是福瑞之地。
这马屁直贴进了杨坚的心里,将他那自平陈后便骄狂膨胀又迷信的心熨帖的十分舒服。如果杨笑澜是个喜欢奉承拍马的人,那这番话绝不会有眼下这般效果,可在杨坚眼里她是个素来不会讨好的人,语调里的真挚多多少少感动了杨坚,此时伴在杨坚左右的是陈宣华和蔡容华,独孤皇后也不似旧时那般严厉管教,他难免想到在这件事情上,杨笑澜确实是出了力的。而独孤皇后提起笑澜的时候只有恼她的不争气,也没有想要提早将笑澜召回的心思,大笑之余令得笑澜官复原职,又嘱她小心行事,勿要再冲动。刚想挥退笑澜,却见陈宣华向她使了个眼色,才想起原是答应过陈宣华要让她的姐姐陈子衿进宫见她的。当下,又对笑澜说了陈宣华的要求,等他们回到大兴,就让陈子衿偶尔进宫陪伴。杨笑澜心生狐疑,不知陈宣华要做些什么,但仍旧替陈子衿领了命谢了恩。
因着冼朝是冼夫人曾孙女的关系,无法和杨丽华同时嫁于杨笑澜为妻,也不能以妾室的身份在驸马府,故而唯有作为毗卢遮那师傅的徒孙而常居大兴,于名分来说,确实是委屈了。冼朝在来大兴之前就已然想到了这样的结果,无奈之余已觉得是最好的安排。同一个屋檐下,杨丽华处处周到,四人倒也相处融洽。惟有独孤皇后见到笑澜时,少不得冷嘲热讽一般,昔日笑澜痛斥男人一妻多妾,今日她也不过是左拥右抱,朝三暮四之徒。笑澜自知理亏,一贯地唯唯诺诺,皇后有理,小臣有罪,无端端将皇后的小火酿成了大火,皇后母仪天下自不能对她拳脚相加,只能口上略施教训,因此笑澜脸上手上偶尔多了些啮齿状的印痕,让她委实难以对家中的妻子交待。
待到杨坚回到大兴,杨笑澜老老实实送陈子衿进宫见陈宣华。陈宣华倒也干脆,直将杨广的意思同陈子衿说了,至于她是否愿意为两人传信就由得陈子衿自行决断,不过,陈宣华并没有忘记顺便提醒子衿,太子、汉王与杨笑澜之间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两人在花园时恰好遇上了太子宠妃云昭训,这云昭训年纪日增,但随着太子妃元氏的去世和杨勇的专宠,越发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是这大隋的皇后,言语姿态是越发的轻慢。对上看起来没什么地位权势,从江南来的陈宣华和陈子衿更是不屑,她越是刁蛮,两人越是执礼,被独孤皇后与杨丽华看个正着。先有怀疑云昭训气死元太子妃,后有太子杨勇参与杀害杨笑澜和尉迟炽繁的去世,独孤皇后本就对杨勇心生不满,这下不满更甚。陈子衿见惯眼色,不会将这事放于心上,但陈宣华怎会忍得下这口气,故意在杨坚跟前做惶恐自卑状,非得要杨坚一问再问才敢透露少许。杨坚招来宫人一问,便知是那云昭训作怪,这账就又算到了杨勇的头上。
杨坚自幼在佛寺中渡过,又因周武帝的弑佛,他为了体现自己有别于周朝就变本加厉地尊佛,但凡非沿袭的皇位而是用些不光彩手段称帝的,总会找些祥瑞来证明自己是真真正正,正正宗宗的天命所归,天之骄子,是龙的化身,是佛在世间的代表。平陈后,这一点在杨坚身上表现更甚,开放出家,广建寺塔,修造佛像,举国上下捐钱捐物供奉修建佛寺佛像,耗费甚多。
政府支持佛教,寺庙自然所得甚多,杨笑澜身属大兴善寺,算是既得利益者,但她始终觉得此举大为不妥。可举朝上下,一反周武帝时的反佛,人人都与佛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是热忱的信徒,她又知此乃大势所趋,乐得从善如流。然而,当杨勇的亲卫,五公主的驸马柳述站出来对建造观音像表示反对时,杨笑澜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
而师从释普安的杨勇也反对如此铺张浪费为杨坚训斥,她的心情却十分复杂。明知杨勇是对的,却因着私怨既无法声援,又要找机会落井下石,这种感觉令她颇有些为难,只是想到杨勇与师姐的死有关,情感终压倒了对事理的公断,在杨坚询问她的看法时,她无比坚定地选择了与杨坚站在统一战线,并顺势无意提起杨广在江南是如何通过与佛门建立友好的关系,进而有利于稳固大隋在江南的势力。又指出目前的佛理艰深,无法渗透到不认字不读书的下层百姓,若将简单有效,以专修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净土的念佛法门大肆推行,则能让下层百姓更好的信奉佛祖,推举道绰大师为信众讲授无量寿经,以弘扬净土法门。杨坚为此大赏笑澜,净土宗也由此在隋朝开枝散叶,大昌其道。
☆、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三十回家宴
回大兴一段时间,杨笑澜依旧深居浅出,就连平时常相来往的杨素亦不大见着。杨素身为尚书右仆射,位高权重,杨笑澜此举有避嫌的意思在,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无言以对。她没法去骗那个对救世怀有期待,对她将尉迟世云找回怀有希望的兄长,她亦不敢对他直言以告,因为自己的不忍心,不愿意,而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神的器物。杨丽华不知间中玄虚,只觉杨素与笑澜兄弟一场,感情极融洽,如今这样避而不见不是办法。冼朝和陈子衿晓得她的心思,都劝她不妨带着荆条先行上门请罪。杨笑澜犹豫再三,还是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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