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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上天赐我的福气,我怎么会伤心呢?”唐修意揽着两个人,一起往宫门内走去。晴空万里,坤宁宫大门大开,无数宫人列阵跪拜,金红,明黄,大红,这个皇宫里仅在一人之下的三个人和乐融融,走入坤宁宫中。楚倾城拉拉楚倾国的袖子,楚倾国谦逊地低着头,像是第一次进宫感到畏怯,不敢看四周,眼睛却一直看着前面那个大红色的背影,明明是同样的年纪,他怎么就能这样坦然做戏,演出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的戏码,难道是前世的年纪更大吗?可是他本能觉得,羽歌夜如果真的是穿越而来,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相差的,应该是人生的经历吧。

他迫不及待想要证实,羽歌夜是不是也是穿越者,在这个只有男人的世界,在这个他要被男人夸为“美人”的世界,他真的要疯了!

而就在这一刻,羽歌夜恰巧回头。明黄色的太子殿下带着金冠,虽然温柔,却绽放着天下至贵的光芒。金红凤袍的唐修意,这个能笑着和姆妈笑闹,眼睛却深不见底的凤君。所有的宫人都跪在地上,大片绚丽的宫衣铺满地面,紫禁城金瓦琉璃的坤宁宫檐下,黑红皇子服的羽歌夜回过头来,白皙的皮肤裹在沉重的衣服里,像是裹着脱不开的枷锁,在这个世界,他是不是唯一能够理解自己的那个人?

羽歌夜展颜微笑,唇角如盛开的繁花。

☆、13黑白手谈

“好久不曾和你下棋,不如你我今日手谈一局如何?”羽良夜和羽歌夜一路走向清梧院。“哥哥又想欺负我。”羽歌夜苦笑,语带撒娇,他的棋艺都是羽良夜亲手教导,至今也赢不过这位太子哥哥,不过羽良夜难得有这分好心情,他怎能拂其意。

羽良夜贵为太子,却谦和待人,连蚂蚁也不忍踩过的性子,他恪守规矩,鲜少流露喜好,棋艺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而能和他手谈一局的人,也寥寥无几。

“去把棋坪拿来。”羽歌夜抬手一指屋中箱子,希奇跑了两步,就被羽良夜一声喝住:“怎么跑跑颠颠,举止轻浮。”羽良夜从来是宽以待人,皇宫闻名,而几次发火,几乎都是缘起羽歌夜,现在虽说不上怒容满面,却也脸色严峻,已是他少见的斥责神态。希奇并不知道宫中典故,却也知道说话的乃是太子,一时愣住,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我这清梧院人丁稀薄,有他跑跑颠颠,也算多点人气。”羽歌夜温声劝慰羽良夜,转头带着怒色斥责,“还不快去!”“哦。”希奇真是吓到了,连声是也不会,晃晃转身要跑,又觉得不对,一时顺拐调好步子,从箱子里取出唯一一张棋坪。这棋坪不是什么古物,材质不错,是采自洛蒙森林的霜榧,自然霜花纹路,触手微凉,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上面的棋路是当朝太子殿下羽良夜亲手划下。看到希奇抱着棋坪走来,羽良夜嘴唇抿起,又要开口。沈听河已经缓步走到箱前,从里面拿出两个棋笥。

“你若喜欢人气,当初我送你的人为何不要。”羽良夜看着希奇将棋坪放在桌上,沈听河在桌上放下棋笥,不温不火地问。

羽歌夜探手拿过装白子的棋笥,太子殿下一贯执黑子占后手,所以每次都是羽歌夜执白子占第一手:“人多了嫌闹,人少了又冷清些,现在这些人已是正好。”

“看来他们倒是很得你用,怎么没见其他凤翎卫进来伺候。”羽良夜双手捧起黑子棋笥,太子殿下同样是细节处滴水不漏的人,哪怕是弈棋,也要双手捧起棋笥以示敬意。

羽歌夜拈起棋子下在星位:“留两个看着顺眼的就够了,何必一群人都在眼前。”

“哦?顺眼?四弟如今也懂得什么是顺眼了?”羽良夜拈起棋子的手本应落子在对应星位,却悬在空中,饶有兴致的抬头。

羽歌夜手指覆着棋笥,指尖探进棋笥轻轻拨动棋子,白玉棋子发出动听的碰撞声:“不过是摆设。”

羽良夜徐徐落子,温度微凉的霜榧自然吸住黑曜石棋子,他抿唇一笑,不再多问。十九道围棋起自圣师,最为历代纵横谋士推崇,是少数在后人手中发扬光大,远胜圣师的艺术。即使羽歌夜不懂得围棋,也知道这个世界的围棋和前世已有很多不同。下棋规矩甚多,酌情遵守,但是太子殿下最是循规蹈矩,所以下棋不语的规矩从来不曾违背。小时候羽歌夜还因为说话被羽良夜打过手板。黑白二子不断落子,希奇和沈听河静静站在旁边。希奇不懂围棋,所以忍得分外难受,沈听河倒是看得十分认真。不过半个时辰,太子依旧从容落子,羽歌夜却已步履维艰,不出七步,颓然伸手拂乱棋盘:“太子哥哥不肯让我,这棋真是没法下了。”

“还是小孩子脾气。”羽良夜虽在皱眉,却满目宠溺,“这么多年都改不了这个习惯,一输就弃子毁盘。”“虽然纵横名家常说棋道见人品,不过和哥哥对弈,我就是悔棋毁盘,哥哥也不会生我气吧。”羽歌夜笑眯眯地探身拿过羽良夜的棋笥,将棋子捡入棋盘。

“是啊,你是我的弟弟,无论犯了什么错,哥哥都不会怪你。”羽良夜看着羽歌夜白皙的手指拾起洁白玉子,漆黑石子,“看来你今日也是疲了,我就不扰你了。”羽歌夜连忙起身,将羽良夜送出门。三棵青碧如翡翠的碧屋梧桐树叶摇摆,投下一地绿荫。比起自小体弱多病常在屋中的羽歌夜,经常锻炼身体的羽良夜显得略微黑些,却显得更加健康,虽然只比羽歌夜大一岁,但是那股平和的贵气却总在举手投足间散发。“就到这儿吧,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羽良夜探手拦住羽歌夜,对跟着的白逢年说,“如今歌夜也有了凤翎卫,你是清梧院的老人了,好好教导他们,莫要让我知道你们怠慢歌夜。”“老奴记得。”白逢年躬身应答。

羽歌夜带笑听着兄长关怀,站在门口一直看到太子一行走出坤宁宫,才回转屋内,棋坪上还放着未收回的棋子。

“听河,你懂下棋?”羽歌夜坐在桌边,看着残局,温和笑容都化作面无表情。“略学过一些。”沈听河低头。“听说你娘当年也是棋道国手,棋道见人品,不如你评点一番。”羽歌夜说到“你娘”二字,沈听河身体轻微一颤,旋即回答:“说评点不敢。不过从听河刚才看来,太子殿下棋路堂皇正大,且极擅长后发制人,布局大气,有王霸之风。”

“不错,那我呢?”羽歌夜看出沈听河略有迟疑,“但说无妨。”

“四爷棋路诡谲,时有妙手,却过于专注一角胜负,往往失了大局。”沈听河躬身道。“棋路诡谲?时有妙手?不过是胡乱出招罢了,当不起这评语。” 古今兵法纵横大家,几乎都是棋道名宿,诡谲二句乃是当年七国乱战时,兵法大家范一倩赠给兵家鬼才郭颍川的评语,已是不俗赞誉。

“棋路诡谲,时有妙手,此二句绝非谬赞。”沈听河沉吟片刻,抬头凝视着羽歌夜,“范大家曾赞誉郭颍川有神鬼不测之谋,观棋识人,四爷虽然看似诡谲胡为,却往往有先见之机。”他探手挪下棋笥,一粒粒取出黑白二子,竟然将残局按照两人下棋顺序补全,显然纯凭记忆记住了整局棋路,“有此先手,虽然黑子优势尽占,但不出两百步,四爷就能逐步转平劣势,反败为胜。若不是四爷弃子毁盘,这局棋胜负当真难料。”

“都说弃子毁盘者,不执着棋局胜负,当断则断,有淡泊心。但若是能胜不胜,弃子毁盘,以听河看来,有帝王心。”沈听河话音刚落,羽歌夜拿起棋笥,劈头打到沈听河脸上:“大胆!”白玉棋子落了沈听河一头一脸,他连忙跪下,咬紧嘴唇,惧怕地头贴着地面不敢抬头。羽歌夜拂袖而去,怒气冲冲。希奇在旁边已经看傻了,本来沈听河复原棋局,他还敬佩万分,谁想到情势急转直下。

不过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局棋被羽歌夜彻底拂乱了。

白逢年缓缓走到沈听河面前,冷笑一声:“沈听河,你当真是个聪明人,出去跪着,别再气着爷。”

沈听河微微耸肩,专注倾听,随即低着头起身退到院中,就在日头下,连碧屋梧桐都遮不住的烈日下跪着。希奇在白逢年示意下收拾棋子,将棋坪和棋笥都放回箱中,箱中珍宝不少,他却看也不敢看了。白逢年冲屋里昂头。难道是要自己进去伺候喵?希奇心里惴惴不安,绕进内室,却看到羽歌夜站在桌前,凝神静气。磨墨这些事他还是懂的,连忙过去在火泥砚中缓缓将紫乳墨研开。羽歌夜提起最为细软的紫毫笔,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字。紫毫笔本来最适合柔媚字体,然而羽歌夜两字写下,却有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效果,希奇简直错觉羽歌夜是含恨发力而写了。羽歌夜写完之后将笔甩到桌上,两点墨迹污了整篇宣纸,但羽歌夜不说收还是毁,希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沈听河跪到晕倒,就把这幅字给醒过来的他看看。”羽歌夜笑得云淡风轻,拿起一本书坐在窗边,意态闲适。

希奇看着桌上那副字,似乎懂了些什么,书桌上,斗大的“慎独”二字墨迹未干。

扛过最毒的日头,沈听河滴水未进,入夜之后也未曾晕倒,这一跪,足足跪到第二天傍晚,负责守卫清梧院的凤翎卫都已经换了第一班岗。这些还为没能进入清梧院而羞恼的凤翎卫看到沈听河的惨状,都存了幸灾乐祸的心思,虽然不敢喧哗,却都在偷偷议论。羽歌夜制止住了想要训斥的白逢年,躲在窗后听了良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沈听河虽然是兽人,又自小习武,身体强健,却也熬不过这样责罚,终于在黄昏日落前晕了过去。夕阳余晖盖在他身上,染得一片鲜红,看上去分外凄艳。

“都在看些什么?清梧院是你们嚼舌根的地方?不知道规矩,都给我滚去宫人府!”白逢年怒喝一声,满院都静寂无声,这位老人的眼神实在凌厉吓人。希奇扶着沈听河回到西厢房,又是喂水又是喂粥,过了良久沈听河才缓过一口气。希奇将袖子中藏着的那张宣纸交给沈听河,没想到饱受责罚的沈听河看到这张纸后,竟然笑了出来,干涸的嘴唇都笑裂了,他费力地抬手将宣纸在烛台上点燃,看着宣纸燃成灰烬才躺回床上,他对着迷惑不解的希奇轻声笑道:“希奇,我们有福了。”

☆、14白梳银钗

晨起,碧屋上有喜鹊啁啾。羽歌夜坐在镜前,希奇用白犀角梳为他整理头发:“喜鹊在叫,今天一定有好事吧?”羽歌夜嘴角翘了一下,表示自己听到了。这种虽然依然白羽黑翎但是却与记忆中喜鹊大不相同的生物,总是让他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

“快些,陛下在翠霞亭等着。”白逢年沙哑的嗓音让希奇手指一抖,梳子绞住羽歌夜的头发,羽歌夜发质极好,所以没有绞断,反而拉得他头都歪了。“啊!”希奇惊叫一声,试图拆解,却把羽歌夜的头拉得如同拨浪鼓一样左摇右晃。“还不住手!”白逢年气得大骂。希奇惊惧地跪在地上,动辄犯错,他都觉得自己没有活路了。羽歌夜伸手止住白逢年,白皙的手指□头发中,带着轻微粉色的指尖摸了几下,发觉已经彻底盘在一起。白犀角质坚而韧,所以是梳子材质的上品,这柄梳子又是宫中巧匠制作,梳齿极细,因此根本拆解不开。一早梳洗只剩最后一步,希奇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而偏偏今天景帝驾临坤宁宫,正是天家和乐的好日子,他身为四皇子凤翎卫却犯了错,无异于自寻死路。羽歌夜拿过桌上一把银剪子,当机立断把那一股头发剪了下来。剪完之后才发现这缕头发恰好在额角边缘,垂下耳际,十分明显。他又拿起一根银钗,递给希奇:“把它弯曲,绑在我发梢上。”希奇连忙起身,他是习武的兽人,手上微微用力,银钗如同柔软的橡皮泥一样被他圈起。羽歌夜用剪子把头发末梢剪碎,戴上银钗,刚才顺手拿起,他也没在意,这才看到竟然是一只精致的银丝蝴蝶,身体是一粒红宝石,也只能别在头发上。

发钗他很少使用,所以没想到顺手就捞了这么一只出来。他不喜欢和人亲近,气质清冷,如今一缕俏皮垂发,一只银丝蝴蝶,倒让他多了几分活泼动人,在这种容貌清雅的年纪,看上去更加秀美。“幸好没人知道什么是娘娘腔。”羽歌夜无奈地说,“逢年,今天还是你来伺候吧。”“陛下特别说过,想看看主子选的凤翎卫。”白逢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希奇一眼。正在捡起随断发一起坠到地上的梳子的希奇英气的眉毛皱起,成了一个古怪的八字,看上去特别的苦逼,让羽歌夜都忍俊不禁笑了,“算了,就让他们跟着去吧。”

果然走到翠霞亭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羽歌夜的头发上。“歌儿今天怎么这么俏皮。”唐修意笑着开口。“不错不错,倒是比平时多了点活力。”景帝和煦微笑。羽歌夜羞涩低头:“不过是博父皇母君还有哥哥一笑罢了。”说完坐在椅子上端起青脑黑莲羹。“歌儿身体看着倒是大好了,这神方果然还是有用的。”景帝清瘦薄唇,有一种冷情的帅气。也许是因为他身为皇帝,有太多的迫不得已,所以即使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羽歌夜还是觉得景帝不如唐修意亲近,不过此刻,也露出感动至极愧疚无比的表情:“这一碗药劳民伤财,儿臣却对国家无丝毫贡献,实在受之有愧,儿臣现在觉得身体日渐好转,应该可以停了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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